刘新踩着初七的晨雾推开了公寓铁门,皮靴上还沾着榕城车站的泥水。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咚"地砸在地板上,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轻轻晃动。
"正哥!东兴!"他扯着嗓子喊,从袋子里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普县牛肉丸,,我娘凌晨三点起来捶的。"
陈东兴趿拉着拖鞋过来,顺手捞起袋里的单丛茶,铝箔包装上"凤凰山"三个烫金字在晨光里发亮。"可以啊新仔,"他嗅了嗅茶香,"都知道带乌岽蜜兰香了。"
三人围着茶几坐下,刘媛媛端来一碟炸花生米。刘新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铁罐:"嫂子,潮汕老茶客存的雪片单丛,回甘比蜜还甜。"
陈正倒了三杯茶。刘新没急着喝,而是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正哥,这次回去,听说你们普县出了个大案子。"
陈东兴捏花生的手一顿:"什么案子?"
刘新左右看了看,声音又往下压了压:"你们还记得黄小武不?那个害你们的副所长。"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陈正放下茶杯,玻璃底磕在茶几上,"嗒"的一声轻响。
"年初二那天,"刘新接着说,"他带人去抓个开赌场的,叫阿灿。结果那人家里有西个朋友在拜年,抄起家伙就干。"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五个人全他妈当场被击毙,一个没留。"
陈正放下茶杯,指节在茶几上轻轻叩了两下。
"被击毙的那几个,家属什么情况?"
刘新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听说一首在上访,天天往县局门口堵,拉横幅喊冤。"他端起酒杯灌了一口,"说他们就是去拜年的,根本没带家伙。"
陈东兴突然冷笑一声,手里的茶杯"咔"地磕在桌面上:"他们就是被冤枉的。"
刘媛媛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沾水的抹布。
"去年大年初一,"陈东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黄小武跟罗斌也是这么对我们的。,"说我们持械拒捕,要当场击毙。"
刘新瞪大眼睛:"操,真他妈黑啊!"
"要不是正哥抢了枪,我们挟持黄小武逃了出来"陈东兴盯着茶杯里晃动的茶汤,"我们现在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煤气灶上的水壶"呜呜"地响着。刘媛媛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抹布,指节发白。
陈正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几个小孩正在放鞭炮,"啪"地一声炸响,红色的碎纸屑被风吹起,粘在防盗网上。
"阿龙现在在台湾,"他突然开口,"也不知道听到这消息没有。"
陈东兴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要是知道黄小武还在用这招害人......"后半句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
刘新搓了搓脸,突然咧嘴一笑:"妈的,这世道......"他举起茶杯,"不过咱们还活着,就得喝一个。"
陈正转身,端起茶杯跟他们碰了一下。茶汤晃出来,在茶几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陈正突然笑了,笑得刘新后颈汗毛倒竖。他拎起茶壶给每人倒了杯单丛,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微微荡漾。
"刘新。"
刘新正往嘴里丢花生米,闻言抬头:"嗯?"
"你帮我联系那几个受害者的家属。" 陈正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层底下凿出来的,"让他们每家派一个人来鹏城。"
刘新愣住了,花生米卡在喉咙里,呛得他咳嗽两声:"正哥,你这是......?"
陈正没看他,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路费、食宿,全部我包。"
陈东兴在一旁皱眉:"正哥,你想干什么?"
陈正终于抬起眼,目光冷得像刀:"你跟他们说,要想为家里人洗刷冤屈,就一定要过来找我。"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刘新咽了口唾沫,突然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正哥......你是想......"
陈正没回答,只是端起茶杯,把凉透的茶一口喝完。茶汤苦涩,回甘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甜。
刘媛媛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的抹布攥得死紧。她看着陈正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的肩膀比平时更沉了一些。
窗外,初七的鞭炮声零零星星地响着,像是某种预兆。
陈东兴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狠:"行,那就干。"
刘新搓了搓脸,掏出小本子开始记:"我明天就回榕城一趟,挨家挨户找。"
陈正"嗯"了一声,起身走到窗前。鹏城的夜色依旧繁华,霓虹灯的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有些债,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