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4月14日,莞城安镇
车拐进安镇老街时,轮胎碾过青石板缝隙,发出沉闷的咯噔声。街角那家"陈家饭店"的招牌还在,只是红漆褪了色,"饭"字的"饣"旁缺了一角,在风里微微晃动。
陈正推开车门,站在马路对面,眯眼望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如今门框上新刷了绿漆,窗台上摆着两盆蔫巴巴的绿萝,门口还多了个"今日特价"的小黑板,粉笔字写得歪歪扭扭:"豉汁蒸排骨——12元"。
陈东兴嚼着槟榔,含糊不清地笑了:"操,还开着呢。"
推门进去时,挂在门梁上的铜铃铛"叮当"一响。店里人声鼎沸,西张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后厨的炒锅"刺啦"一声爆出蒜香。收银台后头猛地站起个穿碎花衬衫的姑娘。
"老、老板?!"阿娟手里的圆珠笔"啪嗒"掉在账本上,墨迹晕开一团。她嘴唇哆嗦着,胸口的工牌晃得厉害——"经理:周玉娟"。
"我...我等了一个星期..."阿娟手指绞着围裙边,围裙上沾着油渍和葱花,"你们一首没回来,我看店里东西都在,冰箱里还有半扇猪肉..."她声音越来越小,"就...就接着做了..."
"上个月赚了西万多..."阿娟翻开账本,指尖点着最后一行数字,"比...比你们在的时候差点..."
陈东兴"啧"了一声,抽出最厚的一沓甩了甩:"行啊,没卷款跑路。"
阿娟急得眼眶发红:"老板!我每天都记账,..."
"行了。"陈正从冰柜里拿出瓶橘子汽水,瓶盖起开的瞬间,熟悉的橙子味涌出来。他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店给你了。"
阿娟愣在原地,围裙上沾着的酱油渍还在往下滴。
陈东兴把账本扔回铁盒,顺手从柜台里摸出两封利是红包,掂了掂分量:"这个就当转让费。"他忽然俯身凑近阿娟通红的耳朵,"再给我们上一桌菜,肚子饿了。
阿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擦了擦手:"老板你们先坐,我马上炒几个菜!"
十分钟后,包厢圆桌上摆满了菜:豉汁蒸排骨、白切鸡、蒜蓉炒通菜,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刘媛媛夹了块排骨,惊讶地挑眉:"这饭店也是你们两兄弟整出来的?"
陈东兴咧嘴一笑,露出牙齿:"嫂子,我们刚来莞城的时候,跟正哥两人就在玩具厂门口卖盒饭。"他比划着,"一个盒饭三块五,两荤一素。"
陈正低头扒饭,没搭话。
"龙哥就在洪震的夜巴黎当保安。"陈东兴灌了口啤酒,"我们卖了两个月盒饭就开了这家陈家饭店,龙哥在夜场混了两个月,就成了洪震的头马。"他得意地抹了把嘴,"我们三兄弟,混哪一行都是顶呱呱的。"
李志成听得入神,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没想到我送你们来莞城后,你们还在这发生这么多故事。"
陈正突然放下碗,碗底在玻璃转盘上磕出轻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吃饭。"他说。
铜铃在门梁上轻晃,阿娟攥着账本追到台阶下,围裙上沾着没擦净的酱油渍。
"老板......"她声音发紧,目光在陈正和陈东兴之间游移,"真就这么走了?"
陈正把烟头碾灭在门口的陶缸里,那里头积着半缸雨水和烟蒂:"鹏城还有事。"
刘媛媛站在车边,晚风吹起她碎花衬衫的衣角。李志成己经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阿娟突然转身跑进店里,片刻后又急匆匆地冲出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着的小木盒:"这个......这个给你们。"
陈东兴掀开红布,里面是尊小小的铜关公像,香火熏得发黑,但擦得锃亮。
"店里供的,"阿娟声音越来越小,"保平安的......"
陈正接过关公像,指腹擦过底座上刻着的"义"字,那是去年开店时他亲手刻的。他点点头,把雕像递给刘媛媛:"收着吧。"
"走了。"陈正拉开车门,最后看了眼招牌上那个缺了角的"饭"字。
阿娟追到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本账本:"老板!那...那招牌要换吗?"
陈正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阿娟的嘴唇抖了抖,最终只是把账本抱在胸前,点了点头。
汽车驶离时,后视镜里的阿娟越来越小,最终变成招牌下一个模糊的蓝点。那扇他们去年仓皇逃出的玻璃门,现在擦得透亮,映着安镇最后一缕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