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王熙凤半卧在窗边的榻上,手执小金勺,随意搅弄着手中的稀饭,朝平儿道:“我原也觉得后花园那片地干放着可惜,但我无缘无故惦记上那片地的薄薄几两收成,一是外人和底下的丫鬟婆子知道了不好看,二是怕老太太不高兴。如今姑娘们想借这园子练练手,到便宜许多。”
平儿在一旁整理物件,前些个日子,王熙凤把手上放利钱的事儿停了,又把自己房里的一应开销该蠲了的蠲了。她是王熙凤的陪嫁,自然乐意自己主子专心自己屋里头,在贾府管家这么些年,王熙凤劳心劳力还落得个刻薄狠辣的名声,遭下人们记恨,邢王二位夫人没一个是真心待王熙凤好的。
王熙凤吩咐道:“你赶紧让人准备些吃食,领着一队丫鬟们在一旁随侍。”
平儿点头答应,往外头去了。
平儿一行人捧着食盒到后花园时,姑娘们己经攀上了园门前的小山上。上面有一块平地,只修了座亭子并几间小屋,长久以来没人打理,落满了灰。
西周一圈儿都是一簇簇、矮矮的绿丛,迎春西处看了看,觉得这处没什么好作文章的。
惜春酷爱画画,在甘舒宁处看了许多初学者画册,便认出来了这一簇簇绿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惜春俯身摸了摸叶子,同众人说:“这是春夏时节开花的玫瑰,你们忘了吗?之前芙蓉宴那会儿,这边红彤彤、嫩一片。”
探春笑道:“是了,你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不过这些个玫瑰花又有什么用呢?”
惜春解释道:“外头的香料铺子肯收这东西,成色越好,品种越稀奇,卖价越高。”
甘舒宁笑道:“这一片的玫瑰虽算不是什么稀罕品种,却也是十多年前京城的新鲜物,非达官贵人,大家氏族不能有。”
众人十分好奇为何甘舒宁如此熟悉园中花卉的品种,甘舒宁解释道:“这园子里如今的花草树木,亭台院落,一应布局都是我同你们这般大时,与敏儿还有一众姐妹们布置的。”
连元春这样在宫中见过大世面的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问:“这么大一片地,你们如何布置?”
一行人往别处去,羊肠小道布满了青苔,甘舒宁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青梧:“首先便是划分界限了,这园子虽大,但只要依照现有的骨架划分成一块块,就便宜多了。”
探春问:“然后呢?”
“然后便是规划每片空间的整体风格,或鲜花锦簇,或绿竹如海,或稻谷飘香。再来就是选种,既要成色好看,又要适应当地的气候。”
平儿道:“太太们年纪轻轻,如何能知晓这么多?”
绕回大路上,甘舒宁举着扇子遮阳:“我们那会儿风气如此,不拘女儿家学什么,只要不犯礼法,大家都是图一乐。因此女孩家的功课就不限于琴棋书画、管家算账、应酬交际,涉猎颇多。”
一行人在游廊上小憩,甘舒宁接过青梧奉上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坐在垫着垫子的廊座上:“其实我朝这十几年来都未曾对女孩家约束过什么,不过是大多数人家自个儿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非要把好好的人儿养的不像个人才称赞。”
姑娘们不敢多嘴此事,毕竟甘舒宁这话可骂了太多人了,还有自己长辈。
元春忽然想起:“我在宫中时见诸位公主、郡主较寻常姐妹不同,我道是身份使然,不曾想,不过是每家父母教养子女的方法不同罢了。”
甘舒宁摇着扇子看廊外的风景:“天家也好,朝廷也罢,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只要不触及礼法道德,哪里有精力特意约束世人如何教养子女?不过是许多父母无知,不仅带累了自己的子女,还带坏了当下风气。”
迎春近日受王熙凤教导,有所反思,深觉自己不该如此逆来顺受,无所作为。此刻听甘舒宁这番言论,更是觉得十分有道理。
又逛了半日,堪堪将园子逛完,一众人簇拥着往甘舒宁房中去。
青梧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捧着食盒鱼贯而入,三春并黛玉习以为常,不曾在甘舒宁房中用膳的元春与宝钗目瞪口呆,膳食摆了满满一大桌,每样菜品量都不大,但食材稀贵,做法繁琐。
元春好奇问:“幺娘这儿每餐都是如此?”
甘舒宁接过青梧盛的汤饭:“今日人多,只我与黛玉的话,不过也就两荤两素并一汤罢了。”
宝钗道:“那也十分丰富了。”
元春点头。
探春解释道:“幺娘最讨厌什么拿劳什子净饿法,每餐膳食都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不能只吃一点儿就撂筷子。”
这些年蒙古大夫盛行,净饿法与求神法一时得到大家追捧,可谓害人不浅。
宝钗道:“可这些法子能够盛行,定然也是有些缘故的。”
青梧在一旁剔鱼肉,笑道:“这些个蒙古大夫都是关外人,平日里多食牛奶羊肉,且他们是游牧民族,身强体壮,生病了自然就克制饮食减少身体负担,依靠抵抗力扛过去,过后再进补。可我朝女子幼童大多困于宅院,平日里动弹的少,本就不强壮,病了又不依照病症进补,干饿着,可不就容易出毛病吗?”
宝钗与元春了悟。
青梧给众人分食剔好的鱼肉,又说:“姑娘们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此时更加需要多多进补,保养身体,往后才能少病少痛的。”
饭后,甘舒宁这里不许立刻饮茶,只许每人一盏温热清水,压一压油腻。
众人坐在榻上、椅子上,商讨着如何利用后花园。
探春道:“我们也可以学着幺娘她们那样,先将园子划分成一片一片,再作打算。”
惜春在书桌旁展开画纸,画了张简易的后花园布局图。
迎春在一旁研墨,看了看,轻声指着画纸一处:“这里掉了个地方。”
惜春如梦初醒,朝迎春笑道:“是了,我给忘了。”
惜春寥寥添了几笔,抬头看向迎春,两人相视一笑。
一阵清香夹杂在风里,缓缓而来,抬头望去,甘舒宁坐在主位上捣鼓着一个小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