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了茶饭,众人移步到花厅。
贾母搂着黛玉坐在一块儿,宝玉想要凑过去,甘舒宁拉着宝玉在旁边坐下,“我一路上都好奇你那块儿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玉呢?”
宝玉向来爱护年轻貌美的女子,甘舒宁虽然与王夫人是同辈,但到底小了十来岁,且不曾生育,日子过的舒适,既没有年轻姑娘的青涩,也没有被岁月磋磨,自有一股闲云野鹤般的气质。
宝玉的注意力被转移到甘舒宁身上,从领口掏出镶嵌着通灵宝玉的金项圈,凑近了给甘舒宁仔细瞧。
甘舒宁神色如常地捧着挂在宝玉脖子上的金项圈,低头垂眸的仔细瞧了起来。
一阵淡淡的竹香在宝玉口鼻间飘荡,宝玉轻嗅,脱口而出,天真无邪:“姑妈好香啊。”
众人俱是一愣,王熙凤笑着出来打圆场:“这混小子也忒没见识,江南精致名贵的香料数不胜数,他这是没见过好的,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赔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黛玉蹙眉,一脸不高兴的看着那边。
甘舒宁倒没说什么,端起旁边小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天色渐晚。
贾母搂着黛玉:“今儿在我这边睡,把宝玉挪出来,同我睡在套间暖阁里,你就歇在碧纱橱里。”
贾母又朝甘舒宁说:“你在珠儿媳妇院里住下吧,她那边清净人少。”
黛玉不想和甘舒宁分开,又不好说什么。
甘舒宁婉拒道:“还是让我带着黛玉去珠儿媳妇院里吧,省的要宝玉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人了。”
贾母微微张口,想要说什么,甘舒宁不等贾母说话,又说:“黛玉夜里有时睡不安稳,我亲自照顾才能放心。麻烦珠儿媳妇收拾一间房出来,晚上我们娘俩睡一块儿。”
贾母无法,只好作罢,想着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朗月凌空,月光透过小窗洋洋洒洒的落在榻边。
黛玉睡在里侧,侧身看着躺在月光里的甘舒宁。
甘舒宁看着窗边悬挂着的那轮月亮发呆,察觉到黛玉的视线,投去一个关切的目光。
黛玉捏着甘舒宁的衣袖,闷闷的:“幺娘,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甘舒宁沉默不语,半晌,叹气道:“不知道。”
其实甘舒宁也不大适应贾府的事物,二十来年都在自己家随心所欲,即便嫁给林如海这一两个月里,上无长辈的日子,后宅一切事务都是她说了算,顶多就是换了个地方住罢了。
京城的谣言还不知怎样,太子与皇帝父子之间也说不好是否情谊如旧。林如海在江南避无可避,只能静待风雨,甘舒宁想到往后这段日子怕是不会轻松,觉得身心俱疲。
甘舒宁侧身捏了捏黛玉的手:“在这边不习惯吗?”
黛玉轻轻点头,又想起当初贾敏去世,贾母几次三番向林如海来信,要接她上京的事情,心里更加闷闷不乐。
今日有甘舒宁作伴尚且觉得难熬,倘若一个人孤身前来,不知又是怎样一副无可奈何的光景。
甘舒宁将黛玉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也说不准要在这里待多久,但一两年肯定是要的。”她们一行人是借口成全祖孙之情才上京的,短时间内自然只能客居贾府。
甘舒宁料想是今日宝玉言出无状惹黛玉不高兴了,于是安慰道:“咱们在这边,我陪着你,你只管和姐妹们在一处玩,别的人不相干,用不着搭理,谁要死皮赖脸的硬凑上来,有我在呢。”
黛玉向来体贴懂事,虽然并不知晓其中缘故,但是她知道,突然要上京客居在外祖母家,林如海与甘舒宁必然有不得己的缘由。
黛玉往甘舒宁身边挪了挪,抱着甘舒宁的腰,将头埋在甘舒宁颈间,闻着熟悉的气息,黛玉稍微有了点安全感。
“爹爹一个人在江南,会没事的吧?”这两个多月在江上奔波,甘舒宁又让人沿途搜寻些新奇玩意儿供黛玉解闷,一时间竟没多想,今日没来由的突然担心林如海。
甘舒宁温热的手心贴在黛玉的背上,轻轻拍着:“林大人眼光长远,为人谨慎,一定会平安的。”
人前甘舒宁称呼林如海为我们家老爷,人后就是一句客客气气的林大人。
黛玉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爹爹?幺娘是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吗?”
甘舒宁今天又被沉默了。
倒也不是黛玉问的问题有多难答,只是这小姑娘愈发古怪精灵,人小鬼大了。
甘舒宁不禁闭目,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这才短短数月,我就把敏儿的宝贝闺女带歪了。
黛玉见甘舒宁久久不语,扯了扯甘舒宁的袖子。
这下轮到甘舒宁避无可避了:“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你爹爹。”
黛玉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爹爹?”
甘舒宁:“因为这个世道,女孩儿家需要一个丈夫,不然日子不好过。”
黛玉小声的说:“那我以后也会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甘舒宁:“不好说,说不定嫁了你就喜欢上了呢。再说了,像我们这样世家出身的姑娘,对方聘我们也是为了教养子女,把持中馈,情爱什么的,压根不重要。有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妨碍利益同盟。”
甘舒宁望着窗外看不透的黑夜,喃喃自语:“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话虽如此,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少女年少时,脸红羞涩地幻想能遇到一见倾心的少年郎,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黛玉:“这是谁的词?”
甘舒宁:“晚唐,韦庄。”
黛玉:“我学过他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甘舒宁外侧的那只手拿起放在枕边的那块羊脂白玉坠把玩,黛玉大半个身子压在甘舒宁身上,伸手去摸那块羊脂白玉坠,又说:“幺娘,你好像认识好多人。”
甘舒宁听笑了,翻身抱着黛玉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黛玉的额头:“我的大小姐,你怎么一心情不好就没话找话呢?”
黛玉见自己被看穿了,不好意思的脸红了,埋在甘舒宁怀里不说话。
甘舒宁把黛玉提溜上来一点,在黛玉脸颊上亲了一下:“放轻松点,幺娘在呢。”
一旁香炉里的安眠香静静地,缓慢地燃烧着,淡淡的、熟悉的气味沾染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