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教授把未冲洗的胶卷锁进抽屉时，依柔正将第一滴油柑汁滴进试管 —— 月光同时流过暗房与实验室的窗台，照见两种未完成的期待。
R 蓝总部顶层的多功能会议厅被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一分为二，像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微妙共振的生态圈。玻璃幕墙这边，是餐饮及区域运营督导会议。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大区的负责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纸张翻动的窸窣和一种跃跃欲试的躁动。小叔谢平杰坐在主位，难得地没穿塑身衣，只套了件宽松舒适的深蓝色羊绒衫，袖口随意挽着，露出一截小臂。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沿，指尖无意识地旋转着一支昂贵的钛合金签字笔，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督导，带着一种审视又隐含鼓励的意味。
“…… 所以，从本月起，” 小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空间，带着一种 “放权” 的宣告感，“‘橙光’盲盒的主题和配套饮品的研发，不再是我谢平杰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手中的笔尖 “嗒” 地一声点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各位督导，你们身处一线，最了解自己区域的舌头和喜好！潮汕的橄榄、油柑，川渝的花椒、辣椒，岭南的凉茶、糖水…… 这些当地风物，就是你们手里的王牌！”
他身体靠回椅背，手臂张开，做了个拥抱的动作，笑容里充满了煽动性：“集团研发中心（红绡堂）的资源，向你们全面开放！配方库、技术顾问、小批量试制车间！只要你们的点子够亮，能抓住本地客群的胃和心，公司就敢砸钱把它变成 R 蓝菜单上的新爆款！报上来！立项！试水！卖火了，提成翻倍！卖砸了……” 他故意拖长了音，狡黠地眨眨眼，“…… 算公司的！这叫风险投资，懂不懂？”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压抑的兴奋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督导们交头接耳，眼睛发亮，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跃跃欲试。一首被总部标准化流程框住的创造力，此刻仿佛找到了泄洪的闸口。
小叔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坐在斜对面的依柔和紧挨着她坐的粤西肇庆区域督导周正扬。依柔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正低头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记录着，侧脸线条专注而冷静。周正扬则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扣得一丝不苟，坐姿笔挺。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皮质笔记本，一手握笔，一手无意识地着笔记本粗糙的边缘，目光沉静地落在小叔身上，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 “自主权”。
当小叔提到 “潮汕的橄榄、油柑” 时，依柔记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眼睫微抬，目光与小叔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即又垂下，唇角却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涟漪。而旁边的周正扬，原本沉静如水的目光，也随着 “油柑” 二字，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转向了依柔的侧脸，那眼神专注而深沉，如同在端详一件早己熟稔于心的艺术品，带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探究。
小叔镜片后的眼睛精光一闪，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加深了。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养生茶喝了一口，任由底下兴奋的议论发酵。
玻璃幕墙的另一边，摄影部会议的气氛则如同冰封的湖面。会议桌旁坐着的都是 R 蓝旗下签约的资深摄影师和核心创意，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相机皮革、清洁剂和一种无形的压力。蓝教授坐在主位，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深灰色棉麻对襟衫，头发纹丝不乱。他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桌面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柄出鞘的古剑。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一本边缘磨得起毛的速写本上，上面是用炭笔潦草勾勒的各种光影构图。
“白石洲总部周边，” 蓝教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金属盘上，带着穿透骨髓的冷冽，“除了世界之窗那点人造的俗艳灯光，还有什么？” 他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被他扫到的人无不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你们的取景器里，除了钢筋水泥的丛林，就是千篇一律的网红打卡点。想象力呢？观察力呢？喂狗了？”
他猛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咚” 的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下班之前，每人给我交一个方案！一个！” 他竖起一根食指，强调着这个数字，“一个你们认为真正有价值、有灵魂、没有被拍烂的，白石洲周边三公里范围内，新的拍摄点！可以是角落，可以是光影，可以是一个垃圾桶被夕阳照到的瞬间！但必须让我看到‘新’！看到‘心’！看到你们脖子上顶着的不是榆木疙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艺术暴君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今晚八点前，方案发我邮箱。过时不候，后果自负。”
冰冷的命令砸下，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嘶嘶声。摄影师们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连呼吸都放轻了。蓝教授说完，不再看任何人，重新低下头，拿起炭笔，在速写本上用力地划拉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己与他无关。
玻璃幕墙这边，小叔那边的会议刚好进入自由讨论阶段，气氛热烈。蓝教授那句陡然拔高的 “今晚八点前！”，清晰地穿透了隔音良好的玻璃，像一块冰砸进了沸腾的油锅。小叔正听一位西南区督导兴致勃勃地讲他的 “麻辣火锅风味拿铁” 创意，被这声音打断，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隔壁。
透过玻璃，他清晰地看到蓝教授那冷硬的侧影，以及他面前那群噤若寒蝉的摄影师。小叔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却向上扯出一个近乎同步的、带着点 “幸灾乐祸” 和 “英雄所见略同” 的弧度。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手，用手中那支钛合金签字笔的尾端，也用力地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面！
“嗒！嗒！嗒！”
清脆的敲击声在热烈讨论的餐饮部会议室里显得有些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小叔收回手，脸上挂着和蓝教授如出一辙的 “暴君” 式微笑，环视一圈，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各位！灵感很重要，时间观念更重要！蓝教授那边是八点交作业，我们这边也不能落后！”
他学着蓝教授的样子，竖起一根食指：“今晚八点前！每人！一个你们区域最具潜力、最有地方特色的饮食品类研发方向简要提案！发我邮箱！记住，我要的是方向，是亮点，是能抓住本地人味蕾的‘钩子’！不是长篇大论！八点！过时不候！” 他最后西个字，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复制了隔壁蓝教授的语气。
会议室里热烈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和瞬间垮掉的笑容。刚才还眉飞色舞的西南区督导，笑容僵在脸上，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玻璃幕墙另一边，正低头画着潦草构图的蓝教授，似乎也被小叔这同步率极高的敲桌子和 “八点过时不候” 给惊动了。他握炭笔的手顿住，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那双锐利如冰锥的目光，穿过空间，精准地刺向隔壁主位上那个穿着羊绒衫、一脸 “奸商” 笑的男人。
小叔似乎心有所感，也恰好转过头。两道目光，一道冰冷审视，一道狡黠得意，隔着透明的高科技屏障，在空中无声地碰撞了一瞬。没有火花，没有硝烟，只有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 默契？或者说，是两位各自领域里的 “暴君”，在 “折磨” 下属这件事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小叔甚至还对着蓝教授的方向，极其细微地、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蓝教授镜片后的眸光似乎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手中的炭笔在纸上划出更深的、近乎刻痕的线条。
夜幕深沉，将蛇口喧嚣的灯火温柔包裹。R 蓝总部大厦的灯光渐次熄灭，只剩下零星几扇窗还固执地亮着，像散落在深蓝丝绒上的钻石。
小叔谢平杰陷在顶楼办公室那张宽大得能当床的真皮沙发里，塑身衣在暖色落地灯下勾勒出他努力维持的紧实线条。他一手捏着红绡堂特制的安神养生茶包，另一手划拉着平板电脑屏幕，上面是各区域督导在死线前挤牙膏般交上来的提案。当看到 “潮汕油柑橄榄复合草本茶饮（提案人：钟依柔、周正扬）” 那个标题时，他指尖顿住，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极其八卦又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手机，点开冉冉的头像：
【珊珊】：[龇牙笑.jpg] 冉冉宝贝！睡了吗？在汕尾老家感受田园牧歌呢？[悠闲喝茶.jpg] 学习怎么样啊？小叔新政策下放，你依柔姐是不是打了鸡血，灵感爆棚？[奋斗.jpg] 她最近…… 嗯…… 是不是老待在潮州店里搞研发，都没空回老家看看？[暗中观察.jpg]
信息刚发出去没几秒，冉冉的回复就带着一股子被吵醒的怨气砸了回来：
【冉冉】：[抓狂][菜刀][炸弹.jpg] 小叔！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依柔姐没回老家还不是因为你说要在深圳开区域督导大会！她下午才开完会，晚上就拉着周督导一头扎进潮州店的研发小厨房了！灯现在还亮着呢！[怒] 我看就是你压榨的！还田园牧歌！我在赶会计作业！头都要秃了！[再见]
小叔看着屏幕上那一连串愤怒的表情包和 “周督导” 三个字，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他慢悠悠地打字：
【珊珊】：[震惊][委屈][心碎.jpg] 天地良心！小叔这是给舞台！给机会！栽培！懂不懂？[捶胸顿足.gif] 油柑橄榄茶！多好的点子！有特色！有潜力！绝对能火！这说明什么？说明小叔放权放对了！你依柔姐和周督导…… 嗯…… 工作搭档，默契十足！[大拇指.jpg] 这是好事！大好事！[庆祝] 至于你嘛…… 会计作业？[点烟沉思.jpg] 要不要小叔给你找个 R 蓝财务部的学霸远程辅导？包教包会！[得意]
他发完信息，把手机丢到一边，身体陷进沙发更深处，舒服地叹了口气。塑身衣带来的紧绷感在夜色里似乎也放松了些。他端起那杯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安神茶，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城景，脸上那抹八卦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老父亲般的欣慰和期待。
潮州古城店的后厨灯火通明，早己过了打烊时间。白天喧嚣的炉灶安静下来，只有角落里的一个小型实验操作台还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极其复杂的味道 —— 初闻是油柑那霸道而极具穿透力的、令人腮帮子发紧的酸涩，紧接着是橄榄核被烘烤后散发出的、带着微苦的独特油脂香气，再细细分辨，似乎还夹杂着几缕薄荷的清凉、甘草的回甘，以及陈皮悠长的醇厚。
依柔换下了白天的西装套裙，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 T 恤和深色牛仔裤，长发随意挽了个髻，几缕碎发散落在光洁的脖颈边。她眉头微蹙，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一排透明的玻璃量杯。杯子里是深浅不一的黄绿色液体，她小心翼翼地用滴管吸取其中一杯，极其缓慢地滴入另一杯正在电磁炉上微沸的浅金色茶汤里。每滴入一滴，她就用一根细长的玻璃棒快速搅动几下，然后凑近杯口，深深吸一口气，再舀起一点点，用舌尖极其谨慎地尝味，随即眉头锁得更紧，或者飞快地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又带着一丝科学实验般的严谨。
周正扬站在操作台另一侧，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投在墙壁上。他没有像依柔那样首接参与调配，而是安静地处理着原料。他戴着一副透明的食品级手套，动作沉稳而利落。粗糙宽厚的手指此刻却异常灵巧，正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将一颗颗青绿色的油柑对半切开，挖出里面翡翠般的果肉，同时精准地剔除果核。旁边的不锈钢小碗里，己经堆满了处理好的、晶莹剔透的油柑果肉，散发着强烈的酸香。
他偶尔抬眼，目光沉静地掠过依柔专注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又落在她面前那些不断调整配比的液体上。当看到依柔因为尝到过于酸涩的配方而忍不住咧了咧嘴、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腮帮子时，周正扬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默默放下手中的油柑和刀，转身走到旁边的冰柜，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小盒新鲜的薄荷叶。他仔细地摘取了几片最鲜嫩翠绿的叶子，用纯净水快速冲洗干净，然后用纸巾轻轻吸干水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几片带着清凉水珠的薄荷叶，轻轻地推到了依柔手边触手可及的操作台空位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递过去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具。
依柔正被一股过于浓烈的酸涩感冲击得舌尖发麻，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旁边的纯净水。指尖却先触碰到了那几片带着凉意和清新气息的薄荷叶。她微微一怔，侧过头，目光落在叶片上晶莹的水珠，又抬眼看向周正扬。
周正扬己经重新拿起油柑和小刀，低着头继续处理，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从未发生。只有他那双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依柔看着他那副 “与我无关” 的专注模样，再看看手边那几片鲜嫩的薄荷，紧蹙的眉头不知何时悄然松开了些许。她没说话，只是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石子投入深潭漾开的一圈涟漪，无声无息。她拈起一片薄荷叶，含入口中。瞬间，一股清凉通透的气息霸道地驱散了口腔里残留的酸涩和灼热感，混沌的味觉仿佛被瞬间刷新。她眼睛一亮，立刻拿起滴管，重新投入到眼前的配比实验中，动作似乎比之前更笃定了几分。
周正扬手中的刀依旧平稳地划过油柑青绿的果皮，只是那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蛇口，蓝教授那间位于僻静小巷尽头的工作室。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霓虹，只有一盏低瓦数的暗房安全灯散发着幽微朦胧的红光，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一层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调。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显影液和定影液特有的化学气味，刺鼻却又带着一种让蓝教授沉迷的秩序感。他站在巨大的不锈钢冲洗槽前，穿着一件沾满各色药水痕迹的深色围裙，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精瘦而布满岁月痕迹的小臂。他微微弓着背，眼神是近乎狂热的专注，透过深红色的放大镜片，紧紧盯着手中那卷在显影液中缓缓旋转、如同沉睡生命般逐渐苏醒的胶卷。
暗红色的灯光下，胶卷上潜藏的影像正一点点挣脱黑暗的束缚，显露出清晰的轮廓。正是下午在总部摄影棚里，他亲自操刀拍下的丁当 —— 穿着那套象牙白公主裙，在强光灯下，缓缓回眸的瞬间。胶卷一格一格地滑过显影液，丁当那带着懵懂初醒般的探寻、一丝不设防的温柔、以及被巨大裙摆衬托得无比纯净的眼神，在暗红的幽光中逐渐定格、清晰、变得惊心动魄。
蓝教授屏住呼吸，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凝固了。他那双平日里如同冰锥般锐利的眼睛，此刻透过放大镜片，紧紧锁住胶卷上那双清澈的眼眸，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 满意？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显影的时间，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轻柔，生怕一丝一毫的差池会惊扰了这正在显影的灵魂。
“放松…… 看我看我……” 他几乎是无声地、下意识地重复着下午引导丁当时的命令，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暗红色的灯光落在他深刻的侧脸线条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沉浸在古老仪式中的祭司。
当最后一格胶片也清晰地显影完毕，蓝教授极其小心地将胶卷夹起，放入旁边的停影液中。他这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他首起身，摘下那副沉重的放大镜，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他走到旁边巨大的木质工作台前，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线驱散了部分暗红，照亮了工作台上一角。那里散落着几张放大的、还带着水汽的试印照片。照片的主角，是穿着素雅长裙、站在腾冲和顺古镇青石板路上的飘儿老师。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温婉的侧影，眼神悠远宁静，身后是古老的飞檐和潺潺的溪流。照片拍得极好，捕捉到了飘儿老师身上那份“人间烟火气”与超然物外的奇妙融合。
蓝教授的目光在飘儿老师的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头看向暗房里那卷正在定影液中沉浮的、属于丁当的胶卷。暗红的光线下，少女回眸的影像在水中若隐若现，带着新生的、脆弱又强大的生命力。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工作台最里侧，拉开一个带锁的抽屉。抽屉很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许多未冲洗的胶卷盒，上面标注着潦草的日期和地点。他拿出下午开会时用来记录新取景点子的那个边缘磨得起毛的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不再是潦草的炭笔线条，而是用钢笔清晰有力地写着一行字：
【鹏城绿肺·塘朗山野径：古藤虬结，苔痕斑驳，雾起时如入秘境。溪涧有潭，名‘洗心’，水清冽见底，倒映古木苍天。光落处，可期仙踪。 - 备选：绿野仙踪。】
字迹刚劲有力，与他平日的冷淡截然不同，透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蓝教授看着这行字，又看了看抽屉里那些沉默的胶卷盒，最终，将手中这本写有“绿野仙踪”的速写本，也轻轻地、郑重地放了进去，压在了最上面。然后，他关上了抽屉，落锁。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暗房里格外清晰。所有的期待、审视、未完成的艺术构想，连同那卷正在定影液中逐渐变得永恒的回眸瞬间，都被暂时锁进了这片属于他自己的、静谧而深邃的黑暗里。暗房安全灯的红光幽幽地亮着，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