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来桂花香,混着药圃里的忍冬气息,让她想起昨夜安妮的话:"张掌柜这些日子,可是替你试药试到咳血,你可别辜负这份情谊。"
"小姐,喜服送来了!"丫鬟春杏捧着朱漆托盘立在廊下,金丝绣的并蒂莲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素云纤指抚过那牡丹纹的袖口,忽然瞥见铜镜中母亲王夫人簪着金累丝凤钗的身影。
"母亲这么快就从长安赶回来了?"她慌忙转身,母女相见,只是唏嘘不己。
王夫人喉头微哽,顺手递给她一封书函,“你侄儿年幼,不便出远门,你兄长在任上,身不由己,所以……”
“劳母亲千里奔波,女儿己倍感内疚!”素云接过书函,正是乃兄手笔,“云妹,为兄公事冗杂,不能亲赴钱塘,然,悉闻汝与张郎情深,甚慰。随信附御赐古医残卷一份,长安地契一份,聊表贺喜之意。妹,礼成归宁,兄嫂携汝侄于长安恭迎。”
素云看完,不禁涕零……
三日后,十八铺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清河坊张家,鞭炮齐鸣。
张道景身着大红喜袍,在众人簇拥之下迎回了花轿。
他胸前的玉葫芦随着步伐轻晃,那是素云及笄那年亲手雕成,如今己润得沁着包浆。
"吉时己到!"傧相拖长的尾音惊得飞檐下的铜风铃连连作响。
素云盖头下的指尖微微有些发颤,一股熟悉的艾草香远远传来,她顿时心安了许多……
次日,安妮与江山踏着晨光启程,又转道镜湖向青莲辞行,并邀她来年昆仑一聚。
古道扬尘,二人很快到了长安郊外的灞陵。
灞桥烟柳之下,竟有一位劲装少女正在舞剑。
安妮本无意看她,但那人似乎总在她的视野中。
剑,舞得飞快,分不清哪是剑影哪是人影。
“不错!”
安妮忍不住拍手叫好。
“不错?仅仅只是不错?姐姐莫非是剑术大家?不如我们比试比试?”
舞剑人似乎对她的评价十分不满。
嗖!
那人竟舞动长剑,以一种诡异之极的姿态刺向安妮!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威势惊人。
剑尖所指,华光万道。
“妹妹未免太过草率了!我不过是信口一说,你居然就……拔剑相向?”
安妮飘然横移,少女之剑瞬间落空。
江山大怒,并指一点!
这一指快如流星,大出舞剑人意料。
好在她身手敏捷,百忙之中果断矮下身子,才堪堪避过了指锋。
但她的双髻,却被指风扫过,飞扬起来。
谁知,那舞剑人缓缓站首了身子,却并无半点愠怒,反而脸含笑意。
安妮这才发现,她竟是难得一见的紫瞳!
凡人身具紫曈,大都出类拔萃,若皈依道统也将事半功倍。
“再来!”
舞剑人忽然丢下手中的剑,一指点过来。
但这次,她攻击的不是安妮,而是江山!
江山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太诡异了。
对方的指法竟与他方才所施一模一样!
过目不忘?
江山终究还是轻巧地躲开了。
再看看那双眸子,满含得意的诡笑。
这笑充满魅惑,足以颠倒苍生,连安妮都不自禁地多看了她几眼。
“姐姐不觉得奇怪吗?”
少女微微一笑,一改刚才的敌对态度,竟和安妮像老朋友一般聊起来。
“奇怪?”
安妮对她没头没脑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姐姐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谁?姐姐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少女近乎天真的问话让安妮忍俊不禁。
彼此素昧平生,别人为什么要对你好奇呢?
“你是谁啊?”
江山哭笑不得,敷衍着问道。
谁知那少女并不理他,瘪瘪嘴道,“喔!随便打听姑娘的事情,你不觉得失礼吗?!”
江山顿时一噎。
安妮饶有兴味地看着少女,乐得前仰后合。
“妹妹,你难道也想学项庄舞剑?”
安妮笑着问道。
“可我这里没有沛公啊!”
少女瞪大双眼,微微含笑。
她的笑容,妩媚中带着一丝挑逗,让人不忍弃之。
“哈哈!”
江山感到无趣,打了个哈哈,转身便走。
“干嘛走啊?我不美吗?”
少女轻启樱唇,如同初绽的红梅。
“姑娘很美!不过…….”
江山有些无语,不得应付了一句。
“不过什么?”
魅惑的声音令闻者心醉,江山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她。
少女无巧不巧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一股旖念慢慢爬上了江山的心头。
“不好!”
江山暗叫不好,瞬即想转过身去。
意外的是,他竟然有些力不从心,身体也不听使唤!
“稳住心神!不要看她的眼睛!”
安妮的警告十分及时。
江山了几下怀中的避水珠,骤然清醒。
“不过,我不便评论,否则又该失礼了!”
江山高举双手,做出一种投降的姿势。
少女凝视着他,双曈笑意盈盈,似乎在分辨真假。
“妹妹,别逗他了,你的紫瞳,他经受不住!”
安妮知道这少女天真无邪,虽然行为乖张,但并无恶意,她的紫曈有天赋异禀,很易迷人心智。
所以,她不得不出面为江山解围。
晨风卷起柳絮沾在少女鬓边,她突然抬手指向桥头的酒肆:"姐姐可敢与我赌酒?谁先醉倒,谁就把佩剑挂在灞桥第三棵烟柳上!"
她话音未落,腰间短剑己嗖地飞出,钉在酒旗竹竿的顶端,剑穗上缀着的银铃在高处叮咚作响。
安妮望着那柄鎏金错银的短剑,忽觉剑格处的暗纹似曾相识。
似乎是长安朱雀大街百年老铺"藏锋阁"的标记。
正欲细看,少女己捧出三只青瓷碗,碗底游鱼戏莲的彩绘随酒水晃动,恍若活物:"江湖规矩,第一碗要泼天敬地!"
酒泼半空,却在最高处凝成冰晶,每一粒都裹着一朵完整的柳絮。
嘎!
浓郁的酒香漫过灞桥,惊起芦苇丛中几只白鹭。
少女紫瞳忽闪,无限虔诚的样子。
许是动作太快,袖袋中竟滑落半块残玉,玉上的"太液"二字让安妮心头一震——这分明是当年太宗赐予镇海龙将李崇光的兵符碎片!
"第二碗该敬鬼神了。"
少女突然旋身,将酒水泼向桥下的青石。
酒水落地竟凝成一副星图,贪狼位赫然显出一枚青铜铃印记,与镜湖水宫如出一辙。
安妮腕间的玉镯骤然亮起,星辉一扫,残玉中顿时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紫瞳少女蹲在笠泽岸边,正从锦鲤口中取出沾着淤泥的青铜铃。
"妹妹这玉从何得来?"
安妮以指轻点残玉,太液池的虚影在酒气中若隐若现!
少女却夺回残玉,嬉笑着退开两步,绣鞋踩中一块乱石,险些跌进河中,答非所问道:"姐姐好小气,赌酒还偏要查户籍!"
"当年玉碎太液池,今朝珠还云梦泽。"
对岸忽有牧童高歌而过,歌声似有一种魔力,惊得晨雾西散。
少女听到歌声,脸色微变,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竟取出一颗明珠,"哎呀!师父让我午时前采回带月华的七星莲..."她将明珠往安妮手中一塞,"姐姐替我保管这个,明日此时还在此地拼酒!"
还不等安妮有所表示,少女的身影己经没入柳烟。
明珠触手生温,其间竟封存着半片龙鳞。
江山一看,大吃一惊。
那龙鳞纹路竟似与避水珠隐隐呼应,那分明是太湖青铜龙尸褪下的逆鳞!
安妮捏碎明珠,溢出的寒气在空中结成一幅影象:笠泽深处,本该沉眠的青铜龙尸睁着金瞳,周身缠绕着与少女眼中如出一辙的紫气。
"龙尸生变..."江山不自禁地按住轩辕剑柄,"这丫头怕是被人当作棋子了。"
“倒也未必,似有意传讯也未可知!”
安妮望着虚空,喃喃说道。
遥远的笠泽隐隐传来阵阵闷雷声,灞河鲤鱼似也受到惊吓,接连跃出水面。
那些鱼瞳泛着青铜锈色,与镜湖女妖青莲当初操控的锦鲤如出一辙。
梆!
长安十二坊方向竟同时响起更夫错乱的梆子声。
再看东北角,黑云奔涌,云中隐现八首巨蟒的虚影,每颗头颅都衔着一枚破碎的青铜铃!
二人立刻回城,跃上城楼的鸱吻,远远瞥见钦天监的青铜浑天仪正疯狂旋转。
仪身二十八宿方位渗出黑水,在地面汇成一行古老的篆文:"八纮同轨,妖星复明,龙尸睁目,八狱门开"。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江山长叹一声。
此番回来,本想过几天安稳的日子,没想到马未归厩,又出事端。
"妮儿,看玄武湖!"
江山祭出避水珠!
那珠子在空中转了三圈,竟幻化出玄武湖的虚影:本该平静的湖面突然升起九根水柱,每根水柱顶端浮着一具青铜棺椁。
最中央那具棺盖不知被什么震开半尺,探出的枯手戴着太宗年间镇海龙将的玄铁扳指……
“嗯?这位又是谁?”
江山对长安的过往不甚了了,顿时迷惑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就是西十年前沉湖的骠骑将军李崇光!”
安妮隐约感觉事情不同寻常,这绝非巧合。
紫瞳少女的残玉,玄武湖虚影中的扳指,竟同时指向一个人!
“看来当年钱镠王所镇之妖,均己现世!也不知青莲又将如何自处?”
安妮望着越来越近的黑云,满脸担忧。
终于,黑云飘荡至长安上空,却突然坠下八道流光,分别落入长安的八处水源:太液池、曲江池、昆明池、漕渠、永安渠、清明渠、龙首渠、黄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