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断槐树枝时，春芽往红烧肉里多撒了把冰糖。周永昌带来的航海图铺在餐桌上，茶渍在贝加尔湖的位置晕开墨圈。阿黄钻进后厨偷啃骨头，撞翻了腌冬菜的陶瓮，咸酸味漫过整个清晨。
老陆踩着雪来修冰柜，扳手突然停在半空："这压缩机是苏联制式。"他指着一串褪色的俄文编号，哈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结霜。春芽攥着抹布的手紧了紧，想起顾沉舟总说制冷机和烘青炉是同一套原理——都要掐着心跳控温。
腊八粥在铁锅里咕嘟冒泡。周永昌带来捆潮乎乎的档案袋，说是从码头沉箱里打捞的。春芽用棉线装订散页，发现货单边缘粘着干枯的茶叶末，二十年过去仍有极淡的兰花香。
"当年这船常跑海参崴。"周永昌的食指在航海图上拖出水痕，虎口纹身被档案袋染蓝。春芽递过去的姜茶里沉着三颗红枣，看他从帆布包掏出个锈蚀的茶叶罐，罐底"永昌监制"的篆章缺了半角。
小年祭灶那日，拾荒老吴捎来半麻袋旧书。春芽在《船舶年鉴》里发现夹着的茶票，背面是顾沉舟抄录的货运价目表。那些数字在她眼前跳成算盘珠，忽然就明白了账本里消失的二十八箱货去了哪里——1997年的运费单价暗藏密码，每吨差价刚好够买张孤儿院的床位。
除夕夜，春芽把冻梨切成月牙状码在铝饭盒里。周永昌带来台老式幻灯机，泛黄的胶片投在油腻的墙面：红星号货舱的茶叶箱堆成金字塔，穿中山装的验货员正在钤印，腕间银表链折射的光斑里，隐约可见林世昌的俄文签名。
元宵节的雪粒子打得遮雨棚作响。春芽在修车行后院架起铁锅熬卤水，老陆扔进把铜钥匙："废品站东区二十三号柜。"阿黄突然冲着墙外狂吠，她抬头看见个佝偻身影闪过，呢子大衣下摆沾着码头特有的蓝藻。
惊蛰前的回南天，墙根冒出簇簇白蘑菇。春芽跟着拾荒人钻进废品站，找到那个生锈的档案柜。撬开第三层抽屉时，霉味惊飞了栖息的斑鸠，二十八封未拆的信件捆着海藻绳，邮戳显示从1995年到1998年，寄件地址都是海参崴港务局。
周永昌在码头仓库煮茶时，春芽正对着俄文信发愁。劣质红茶混着咸腥味，她忽然想起顾沉舟教的笨办法——把信纸浸在浓茶里。褐色的水痕中浮出蓝墨水字迹："每箱底层的茶饼夹带地契微缩胶片。"
清明雨把西林巷泡成水墨画。春芽在餐车下发现捆油纸包，里头是十二卷船舶维修记录。老陆用汽修厂的超声波清洗机处理锈迹，零件逐渐显形：竟是烘青炉的温控阀，编号与茶厂账簿上的采购单完全吻合。
谷雨那日，周永昌的制服沾满泥浆。他甩在柜台上的帆布包震落几只藤壶，包里是个浸透海水的木匣。春芽用吹风机烘了半宿，桦木香气里浮出红星社地契的正本，火漆印上残留的顶针压痕还沾着格桑花粉。
立夏前最后一场冷雨，春芽在熬酱时添了新香料。穿呢子大衣的老头连续三天来买梅干菜烧肉，第西天留下个搪瓷缸。她刷洗时抠掉内壁的水垢，露出林世昌青年时代在莫斯科钢铁厂的表彰照片。
小满清晨，码头传来沉船打捞的消息。春芽赶到时，周永昌正指挥吊车起吊锈成珊瑚的货箱。撬开的茶叶箱里爬满藤壶，剥落的箱板上，"雪水云绿"的朱砂印己褪成粉红，像极了念春幼时点的眉心痣。
芒种麦黄，春芽在后厨晾晒陈茶。周永昌带来个玻璃罐，里头泡着从沉船找到的顶针，铜绿间缠着几根白发。她把顶针串在蓝头绳上，挂到餐车风铃旁，叮当声惊醒了打盹的阿黄。
夏至夜，老周在修鞋摊咽了气。整理遗物时发现本潮损的航海日志，扉页夹着顾沉舟的名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串瑞士银行账号。春芽摸着烫金字体，突然明白当年离婚协议被撕毁的日期，正是红星号首航的日子。
大暑天，冰柜再度罢工。春芽在维修单上签字时，瞥见老陆工具箱里的俄文说明书。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半张合影：1996年茶厂验收会上，林世昌的手搭在烘青炉外壳，腕表折射的光斑里，顾沉舟正在合同上盖章。
立秋那日，周永昌辞了码头工作。他扛着铺盖卷住进修车行阁楼，帆布包里滑落把铜钥匙。春芽在洗菜时听见他和老陆争吵，零星的俄语词混在自来水流淌声里，像极了莫斯科画廊那夜的雨。
白露凝霜时，春芽往腌菜坛多撒了把粗盐。周永昌的工装裤晾在后院，口袋里的打火机刻着红星社标志。她对着晨雾哈了口气，忽然看清那些散落的线索早被命运腌渍成琥珀——每道纹路都封存着时光的海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