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锁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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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把汉白玉染成了赭褐色。
七百八十一根青铜刑柱矗立在锁龙台上,柱面沟壑里淤积着前朝积年的血垢,墨汁般浸透了石缝。我倚着蟠龙柱的金丝楠木底座,寒意透过薄如蝉翼的宫装钻进骨髓。丹陛底下,三十七盏人膏灯的火苗被穿堂风吹得乱晃,油脂燃烧的酸腐味混着血腥气,在空旷的殿宇里浮沉。
指甲掐进掌心,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如冰锥刺入脑海。沈青梧,工部侍郎的庶女,因八字纯阴被选入宫,成为豢养在长乐宫的“药引”,活着的意义是供养暴君萧彻的长生执念。
“青梧,”玉器相击的轻响传来。
暴君萧彻倚在盘龙御座上,指尖随意点过龙案中央的羊脂玉碟。薄如宣纸的肉片在碟中微微颤动,透出熟透的嫣粉色,边缘沁出细密的血珠,诡异又靡艳。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回响在死寂的大殿中:“你这味‘冰肌引’,矜贵得很,非得用活取的心头肉,三斤整,做这药引子。”寒铁锻造的护甲刮过玉碟边缘,发出冰碴摩擦似的刺耳锐响。
玉阶下,腥红的地毡己被浸透成暗紫色。贵妃柳氏跪在黏腻的血泊里,鸦鬓散乱,珠钗歪斜。她左耳被削去大半,仅剩的一小片皮肉连着筋,随着她剧烈的喘息在苍白的颊边摇晃。听到萧彻的话,她突然仰天大笑,癫狂的笑声撞击着高阔的穹顶,撞出空洞的回音。殷红的血混着唾沫从她嘴角溢出:“陛下!臣妾…臣妾熬了整整六年药引子!六年啊!剜肉沥血,只求替陛下分忧…哈哈…咳咳…没曾想,临了竟是为这小蹄子…” 她满是血污的手指,痉挛般指向殿中僵立的我,“做垫刀头的废物!”最后一个字从齿缝迸出,尖利如刀。
“放肆!”侍立一旁的统领太监厉喝一声,手中沉重的绣春刀鞘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柳贵妃的后颈。
那令人牙酸的闷响与她戛然而止的尖笑混合在一起。柳氏喉间发出“咯”的一声,头猛地垂下,残存的左耳终于彻底断裂,啪嗒一声掉落在血泊里,像一瓣凋零的残花。
玉碟被一只修长却覆盖着寒铁护甲的手端到了我的唇边。那肉片上蒸腾的热气扑上我的脸颊,混杂着浓重刺鼻的血腥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幽香。萧彻的玄色盘龙袍袖几乎触到我的鼻尖,龙涎香的气息霸道地压过了血腥。他眼底跳跃着幽暗殿宇中唯一的光源——那点人膏灯的血色焰苗,仿佛有两簇来自九幽的鬼火在燃烧。
“尝尝,”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慵懒,像情人间的私语,却字字裹着砭骨的寒意,“看看朕的爱妃……这肉的颜色,像不像她平日用的胭脂?”那点嫣红在他深邃的眼瞳中诡异地晕开。
脑中机械音骤然尖锐:【警告!紧急警告!宿主体内关键道具[九阳丹](至阳)与摄入物质[冰肌引](阴毒)产生激烈药性冲突!阴阳逆冲即将摧毁经脉!立即催吐!立刻!】
冰冷的文字在视野深处炸开猩红乱码,剧烈的绞痛如同千百根淬毒的冰针,瞬间从腹腔窜起,首冲天灵盖!浑身血管似要寸寸爆裂!
舌尖下意识地一顶,想将那几乎贴到唇上的软滑肉片吐出去。可就在齿关刚碰到那温软边缘的瞬间,下颌猛地被两根覆盖着寒铁护甲的冰冷手指死死钳住!
巨大的力量迫使我的嘴张开。
那片柔韧、带着体温、浸透鲜血的嫣红肉片,被粗暴地顶进了我的喉咙!
“咕咚。”
一个清晰的吞咽声,在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响起,无比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内,甚至压过了人膏灯燃烧的噼啪声。
那片带着贵妃体温和诡异脂香的肉,滑过喉管,坠入翻江倒海的胃里。冰与火的极致厮杀在腹腔里爆开!我眼前发黑,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萧彻沾染着些许血迹的拇指,此刻却温柔如情人般,擦拭着我唇角边因强制吞咽而溢出的一点血沫。那冰冷的护甲擦过皮肤,激起一片寒栗。他喉结上下缓缓滚动,金质发冠垂落的琉珠轻晃,投下摇曳的阴影。他俯身靠得更近,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喷在我颈侧的皮肤上,话语却阴寒透骨:
“孤的小雪芽茶树……整整养了十八个年头,汲了日月精华,灌了玉髓琼浆,那芯子才抽得这般细嫩纯净,堪为引子之根。”他的声音低缓,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稀世珍宝,“今日…竟叫你尝了头道鲜。”钳住我下颌的手指力道猛地加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吐出来……朕现在就剜了你的胃袋……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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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从我手腕蔓延到脚踝。西个沉默如石的宫人动作迅捷,像裹缠布匹般,无声地将我按倒在长乐宫深处那宽大的寒玉床上。寒玉彻骨的冷意隔着薄衣渗入,激起一阵阵颤栗。
沉重的铁环紧扣住我的双腕和脚踝,“咔哒”数声咬死。那特制的镣铐内沿,布满密密麻麻的细碎狼牙刺,随着束缚收紧,尖齿毫无阻碍地刺破皮肤,深深陷入腕部的皮肉里,深得几乎碰到骨头。刺痛混合着更深的寒意,蛇一般缠绕上来。
身体被彻底钉死在这张巨大的寒玉刑床上。
子时的梆子在深宫中遥遥响过三声,余音冰冷。黄铜雕兽漏壶的流沙,正精确地滴到亥时三刻的位置,漏嘴下一粒水晶珠子即将坠下。
一个头发花白、面皮僵硬如同黄铜面具的老太监无声地靠近。他捧着一只鎏金漏斗,形制奇古,漏斗细长的颈部缠绕着蟠蛇纹。漏斗斗口倒垂着一根三寸长的金针,针尖凝着一星银白寒芒,即使在昏暗的宫灯下也锋芒毕露,散发着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静妃娘娘,担待些。”老太监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念诵悼词。冰凉的鎏金漏斗边缘贴在了我赤裸的小腹之上,那根垂着的金针针尖,正悬在我丹田气海的位置。极致的寒气还未真正接触,小腹内翻搅的冰火战场仿佛瞬间冻结!痛楚为之一滞,随之而来的是灭顶的冰寂。
“您今日……吞下的冰肌引,”他的眼皮耷拉着,仿佛永远睡不醒,“需得用这龙骨汤……”他将漏斗轻轻压下,“才能……化得开。”
斗口内盛着的,并非寻常所见滚烫沸腾的热汤。
那是一汪浓稠、几近凝滞的乳白胶质物。非金非玉,却流转着类似玉石髓心的温润光泽,隐隐还有磷光浮动。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混杂着某种极其幽深的冷香扑面而来,那香气霸道而诡异,只闻一口,魂魄都似要离体。
漏斗边缘触到我的唇。我本能地抗拒紧闭双齿。
但捏住我下颌的手如钢钳,轻松撬开了我的唇关。那浓白如冻髓般的汤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灌入我的喉管!
冷!
那不是喝下冰水的冷,更像是万丈玄冰深处最纯粹的冻气,被首接浇灌进了五脏六腑!我感觉自己的内脏瞬间在萎缩、凝结!仿佛在寒玉床上瞬间被冻结的不仅是我体外的皮肤,我的肌肉、我的骨头、甚至骨髓深处,都在发出无声的、濒临粉碎的哀嚎!
眼前光屏剧烈震颤,血红字体疯狂闪烁:
【躯体正在崩解!冰肌引药力激发!】
【姓名:沈青梧(药引体·恶化加速期)】
【阳元纯度(九阳丹):↓ 12% (急剧衰减中!)】
【阴毒沉积(冰肌引):↑ 47% (高速扩散!)】
【脏器结冰指数:38%↑】
【推定寿数:21日 (持续修正中)】
“热……!”在冻彻骨髓的瞬间麻痹之后,腹腔深处开一股极端狂暴的烈火!像是被投入了火山熔岩的寒铁,极致的冰寒外壳内包裹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核心!这冰火交融、内外撕裂的恐怖冲突,让我的喉咙里炸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是内脏在焚烧!
“热……烫死了!放开我!”我挣扎嘶吼,声音因剧痛扭曲变调。
按着我的宫人们面无表情,仿佛听不见我的惨叫。为首那个高大的嬷嬷眼神麻木,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她从旁取过一个物件——那是一件泛着青白色、非丝非缎的织物,薄如蝉翼,展开时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
冰蚕兜!三重玄冰绸织就!专锁药引!
这兜头之物不分由说,劈头盖脸就朝我被死死按在寒玉床上的身体罩下!冰绸瞬间收紧,紧紧贴合。三重玄冰的寒意,如同活物般顺着每一寸被锁链咬破的伤口、顺着每一个大张的毛孔,疯狂地钻进我的皮肤,刺入血肉,侵蚀经络,首往最深处、骨骼的缝隙里钻去!寒玉床的冰冷像是找到了引信和通道,里应外合,要将我彻底冻结、碾碎!
老太监似乎对此等惨象司空见惯。他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支细长的银签,那签子尖锐无比,闪着不祥的冷光。他没有丝毫犹豫,银签精准无比地刺入我右手腕被狼牙刺咬出的最深伤口处。签尖钻入血肉,捻动。
剧痛!
我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一滴粘稠发黑的血珠,被他小心地引了出来,悬在银签尖端。他另一只手托起一只巴掌大的琉璃盏,那血珠便无声地坠落其中。
“嗒。”
轻微一声。
那滴刚刚从我腕脉中取出、还带着体温的暗红色血珠,在落入琉璃盏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变色——如同最上等的松烟墨汁滴入冰水!它凝固成一颗剔透却深邃到极致的黑色冰珠!在琉璃盏底滚动,折射着灯烛和寒玉床反射的幽光,诡异非常。
老太监面无表情地看着盏中的墨色冰珠,浑浊的眼珠里映不出半点情绪。他伸出枯瘦如同焦木的手指,用指尖轻轻蘸了一点那冰珠上的墨气,竟在一张事先摊开、泛着微微灵光的素笺上缓缓落笔。那笔迹细若蚊足,透着非人间的死寂之气。
“怨气……呵,”他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却只显出一种更深的刻板,“倒比上月……那个柳妃还要重几分。她……熬出了三滴玉髓,便浑身流脓化疮,烂穿了肚肠才死。”他蘸取墨血的指尖,轻轻点在素笺的一个角落,那里似乎刻着几个细小的名字和日期。
“娘娘您这血引子,”他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专注地投向琉璃盏中那滴墨黑冰珠,又缓缓滑过我被冰蚕兜和锁链死死固定、痛苦扭曲的身体,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也许可以称之为“满意”的波动:
“黑得……透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