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关上。
谢智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跳越来越快。
她需要真相。
六楼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她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创伤骨科专家简介。
顾颐,副主任医师,协和医学院博士。
照片里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笑得儒雅随和,与今早那个恶劣的医生判若两人。
“谢小姐?”
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谢智转身,看见顾颐穿着刷手服,外面随意披着白大褂,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来找我打听纪廷尧的事?”他摘下口罩,开门见山。
谢智喉头发紧:“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的腿……”
顾颐推开办公室门,随手脱下白大褂挂到衣架上,“进来聊吧。”
办公室很乱,X光、病历本、医学书堆得到处都是。
角落里还立着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
顾颐勉强扒拉开沙发上堆着的期刊和换洗衣物,示意她坐下。
“三年前,你离开帝京那天,雨很大吧。”他倒了杯水推给谢智。
“他超速驾驶,在机场高速上追尾了一辆卡车。”
谢智的手指猛地收紧,纸杯被捏得变形,热水不小心晃在手背上,她浑然未觉。
“右腿胫腓骨粉碎性骨折,膝关节脱位,神经严重损伤。”顾颐的语调平平,压迫感却极强,“手术做了将近十个小时,才堪堪保住右腿。”
“他…”谢智一下就捕捉到了重点,“他是去机场……”
“追你。”顾颐首视她的眼睛,“这人昏迷了三天,醒来第一句话是问‘谢智呢’。”
“…对不起。”谢智的眼泪毫无预兆砸在纸杯边沿。
你在假惺惺什么。
顾颐很想这么问她。
但想到病房里那个倔强的病人,还是忍住了毒舌。
他目光怪异地看向谢智苍白的脸,冷笑一声。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顾颐的语气忽地尖锐。
谢智抬起泪眼。
“他昏迷时喊的是你的名字。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查你的航班信息。”顾颐讽刺道:“他满心满眼都是你,可是你呢?连通电话都没打来过。”
谢智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即便她知道了……也不可能为了他放弃出国的机会。
她的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呼吸变得困难。
“胃溃疡呢?”她扯着哑哑的嗓子问道。
“慢性胃炎伴出血,长期服用非甾体抗炎药导致的。”顾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补充解释,“止疼药。”
谢智脑海中浮现出纪廷尧惨白的脸色,还有他呕的那滩鲜血。
“会…发展成胃癌吗?”她声音发抖。
看着沙发上脸皱成一团的美人儿,顾颐兀的笑了:“我吓唬你的。”
见谢智瞪大眼睛,他耸耸肩,不以为意道:“不过他这人惯会折腾自己,也说不准哪天就嘎嘣了。”
谢智刚松开的拳头又攥紧了:“那他现在…”
“死不了。”顾颐打断她,“但如果你再来刺激他,就不好说了。”
谢智哑口无言。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顾颐前倾身体,目光灼灼,“三年前为什么离开他?”
谢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
当年的事,她也没有什么难处。
或者换句话说,她压根儿没爱过纪廷尧,出国留学才是顺势而为。
“算了。”顾颐摆摆手,“你们的事我懒得管。不过…”他神色幽怨地看着她,“谢小姐,如果你没打算回到他身边,就离他远一点。”
谢智不明所以。
“他经不起第二次了。”顾颐的语气严肃认真,“再有一次,他就真的废了。”
顾颐见过颓废的、生无可恋的、一心求死的纪廷尧,他能够恢复到今天这个状态,实属不易。
她莫名想起纪廷尧今早看向她的眼神。
愤怒里藏着希冀,痛苦中带着祈望。
“好,我明白了。”她轻声说。
顾颐以为她想通了,准备好好对待纪廷尧,脸上重新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却见谢智决绝从沙发上站起:“今天我来找你的事情,请不要告诉他。”
“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他身边,打扰他的生活。”
晕倒。
她在说什么?
他不会被纪廷尧鲨了吧?
这娘们儿长这么好看,脑回路怎么这么清奇。
他是这个意思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解释。
“顾医生,谢谢你,你什么意思我都明白了。”谢智下定决心。
纪岚这个龙潭虎穴,她自己去闯。
绝对不可以再去利用纪廷尧,她会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
苍天呐!救救我吧!
目送谢智走出办公室,顾颐无奈扶额。
真的要昏古七了。
这算什么,神助攻变猪队友?
讲这些话本意是想让她多心疼心疼纪廷尧,怎么能曲解成这样。
他决定三缄其口,这事绝对不能让纪廷尧知道。
小情侣之间的矛盾,外人果然越帮越忙。
顾颐盯着闭合的门板,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这张破嘴……”他懊恼地薅了两把头发,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
本想当个月老牵红线,结果一剪子把红线剪断了。
走廊上,谢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顾颐绝望地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纪阎王”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迟迟不敢按下去。
现在坦白从宽还来得及不?
一想到纪廷尧知道后的脸色,他感到后颈发凉。
默默退出通讯录,转而点开外卖软件。
还是先点个果篮赔罪吧,顾颐忍痛下单了店里最贵的探病套餐。
住院部楼下。
谢智跌坐在喷泉旁,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晕花了她精心雕琢的心机裸妆。
三年前那个雨夜,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安检口时,没想过天之骄子纪廷尧会放下身段追来。
更没想过,这场追逐会让他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临走前,谢智最后望了一眼住院部高耸的大楼。
阳光将玻璃幕墙照得闪闪发亮,像极了纪廷尧曾经注视她时,眼底细碎的柔光。
再见了。
不打扰是成年人该有的体面,也是她能给他唯一的温柔。
谢智走时,一片乌云悄然而至,遮蔽了太阳。
住院部的玻璃幕墙瞬间黯淡,如同某个病房里因迟迟等不到她出现而熄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