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吉普车的挡风玻璃蜿蜒而下，雨刷器机械地摆动，却始终擦不净那层模糊的水雾。顾沉舟坐在副驾驶，指节抵着太阳穴，那里像是被人用铁锤一下下凿着疼。车窗外，省城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高楼被雨水洗得发亮，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来，像是一滩滩化开的血。
林知夏坐在他旁边，手里攥着那张泛黄的合影，指腹无意识地着照片边缘。照片上的两个年轻军人肩并肩站着，背景是七十年代的军区大院，阳光很好，照得人睁不开眼。顾父站在左侧，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而右侧的男人——沈毅，目光如炬，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军区戒备森严，我们怎么进去？"陈向阳在后座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后背的伤又开始渗血，衬衫黏在皮肤上，每动一下都像撕掉一层皮。雨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在下巴汇成一条细线。
林知夏没有立即回答。她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远处的灯光，像是流动的星河。半晌，她才低声说："沈毅每周三会去军区医院体检。我们可以在那里等他。"
顾沉舟侧头看她。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微光。他伸手，轻轻替她拨开黏在脸颊上的湿发。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她没躲开，耳尖却悄悄红了。
车厢里一时只剩下雨声和引擎的轰鸣。赵志明蜷缩在角落，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周远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突然一把抓过来按在自己膝盖上。
"别抖了。"他声音硬邦邦的，耳根却红得厉害。
赵志明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
军区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酸。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某种说不清的金属味，在走廊里弥漫。林知夏站在窗边，看着雨滴在玻璃上撞得粉碎。她的倒影模糊地映在窗上，身后是来回走动的医护人员，雪白的大褂像是一片片飘过的云。
"来了。"
顾沉舟的声音让她猛地回神。走廊尽头，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在警卫员的陪同下走来。五十岁上下，肩膀挺括，步伐沉稳。岁月在他眼角刻下皱纹，却没能磨去那股锐气——沈毅。
林知夏下意识攥紧了照片。
沈毅从体检室出来时，警卫员刚递上保温杯。他拧开杯盖，热气氤氲而上，遮住了他半张脸。
"沈政委。"
清冷的女声从走廊拐角传来。沈毅抬眼，看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阴影里，身旁是个高瘦的年轻男人，脸色苍白如纸。
"你是？"他眯起眼。
林知夏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那张合影："顾叔叔让我来找您。"
沈毅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挥手示意警卫员退下，目光在赵片和顾沉舟之间来回扫视。
"顾明远的儿子？"
顾沉舟点头，喉咙发紧。十年了，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
沈毅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个人，在看到陈向阳后背的血迹时停顿了一下。"跟我来。"
......
军区招待所的房门被反锁时，窗外正好划过一道闪电。惨白的光照亮了沈毅手中的信纸——顾父的笔迹，字迹潦草，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
"704项目根本不是药物试验。"沈毅的声音低沉得像闷雷，"是军方和徐家合作的'人体强化计划'——他们想制造一批没有痛觉、绝对服从的'超级士兵'。"
顾沉舟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栽倒。林知夏一把扶住他，掌心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绷紧的肌肉。
"那些知青...都是试验品？"她声音发抖。
沈毅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纸张己经泛黄，边缘处有烧焦的痕迹。"Rh阴性血对药剂有天然抗性，所以你们几个的症状最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但抗性只是延缓，不是消除。"
陈向阳冷笑一声，拳头砸在茶几上，震得茶杯跳了起来。"所以我们迟早会变成行尸走肉？"
窗外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眼底的血丝。那些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几乎要吞噬整个眼球。
沈毅没有首接回答。他翻开文件最后一页，指着一行小字："药剂会逐步侵蚀大脑额叶，最终导致记忆丧失、人格解体。"
记忆丧失。
顾沉舟突然想起早上的事——他盯着陈向阳看了足足十秒，才想起他的名字。
......
深夜，林知夏敲开了顾沉舟的房门。
他站在门口，衬衫扣子解到第三颗，锁骨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冲过冷水澡。
"我熬了药。"她举起手里的瓷碗，药汁黑得像墨，泛着浓重的苦味。
他侧身让她进来，房门关上的瞬间，走廊的灯光被掐灭，只剩窗外淅沥的雨声。
房间里很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顾沉舟接过碗，药汁表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一滴药汁顺着唇角滑下。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替他擦掉。
指尖碰到他嘴唇的刹那，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林知夏。"他声音沙哑，"如果我真的忘了你..."
她猛地踮起脚，吻住他。
药碗砸在地毯上，闷响一声。他的手掌贴上她的后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唇齿间还残留着药的苦味，混着某种说不清的绝望。
窗外雨声渐大，雨滴拍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敲门声。
......
与此同时，军区档案室。
沈毅翻开一份标着"绝密"的文件，标题赫然写着——
"704项目终止报告：试验体出现不可逆脑损伤，建议销毁。"
落款日期，正是顾沉舟父亲失踪的前一天。
文件最后一页贴着一张照片：十几个年轻人排成一排，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个清晰的数字烙印。
沈毅的手指在其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上停顿——那个年轻人眼角有颗痣，和此刻睡在招待所里的赵志明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