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8月28日,吉布镇老街。
陈正和陈东兴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昏睡了两天。
他们太累了——从莞城逃亡,到砖厂发现刘新,再到落脚招待所,精神始终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首到这天早上,疲惫彻底击垮了他们,两人从清晨睡到第二天傍晚,连午饭都没醒。
老赵在门外踱步,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曰,这俩外地佬不会死屋里了吧?”他嘀咕着,终于忍不住用力拍门,“喂!还活着吗?!”
门内传来窸窣的动静,接着是陈正沙哑的回应:“……进来。”
老赵推开门,看见陈正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陈东兴还瘫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吓死老子了!”老赵松了口气,“还以为你们嗝屁了!”
陈正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数了数,递给老赵:“房费。”
老赵接过钱,正要走,陈正又叫住他:“再拿一百,买点下酒菜,两瓶白酒。”
“哟,发财了?”老赵咧嘴一笑,接过钱,“等着,马上回来!”
二十分钟后,老赵拎着几个塑料袋回来——卤猪耳、花生米、酱牛肉,还有两瓶本地酿的米酒。陈正把东西摊在桌上,陈东兴饿狼似的扑向食物,撕塑料袋时太急,卤水汁溅到墙上的日历——1993年8月28日,农历七月十一,宜嫁娶、忌远行。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正哥......"他声音发颤,"今天是我农历生日。"
陈正拧开酒瓶,倒了两杯:“嗯。”
“我!”陈东兴猛地站起来,“今天我二十岁生日!”
陈正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生日快乐。”
陈东兴咧嘴笑了,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娘的,逃亡路上过生日,真刺激!”
两人开始清点身上的钱。
从陈家饭店带出来的五十五万,加上劫匪的五万,总共六十万。给了刘新两万修车,现在还剩五十八万。陈正把钱分成几摞,整齐地码在桌上。
“五十八万……”陈东兴盯着钱,喃喃道,“这阵子算是不用为钱发愁了。”
陈正没接话,只是倒了杯酒,递给陈东兴:"喝。"
酒过三巡,陈东兴的脸己经泛红。他盯着酒杯,突然低声说:"正哥,你说阿龙现在到哪了?"
"阿龙去年还说......"陈东兴盯着日历,喉结滚动,"等我二十岁生日,要去白天鹅宾馆饮早茶......"
玻璃杯在陈正手里"咔"地裂开一道缝。血混着酒液顺着手掌往下淌,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他现在应该到基隆了。"陈正声音沙哑,"洪震说过,那边有接应的渔船。"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陈正的手指在杯沿轻轻,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应该到台湾了。"
"洪震能罩住他吗?"陈东兴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一个人在那地方......"
"能。"陈正打断他,语气坚定,"洪震在那边有关系。"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台湾不是他们的地盘。阿龙一个人,带着命案,在陌生的地方能活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陈东兴又灌了口酒,声音闷闷的:"妈的,要是当时......"
"没有要是。"陈正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喝酒。"
夜幕降临,吉布镇老街的灯火渐次亮起。
窗外,街道上人声鼎沸。小贩推着三轮车叫卖,大排档的油烟混着啤酒的泡沫味飘进房间。霓虹灯招牌闪烁,录像厅门口贴着港片海报,几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叼着烟,蹲在路边打牌。远处,电子厂的工人刚下班,成群结队地涌向小吃摊。
陈正站在窗边,望着这片繁华。
九十年代的吉布镇,像一锅沸腾的粥——廉价、嘈杂、生机勃勃。这里没有通行证的限制,没有户籍的束缚,只要有钱,就能活得像个人。
他深吸一口烟,眯起眼睛。
五十八万,足够他们在这座小镇扎根。但陈正知道,他们不能停——阿龙还在海峡那边,他们得想办法站稳脚跟,才有机会能把兄弟接回来。
"东子。"他忽然开口。
"嗯?"陈东兴正啃着猪耳朵,含糊地应了一声。
"明天去找刘新。"陈正掐灭烟头,"让他带路,搞几张假身份证。"
陈东兴点点头,又倒了杯酒:"行。"
窗外,老街的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两人的脸。酒杯相碰的声音清脆,淹没在街市的喧嚣里窗外,吉布镇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大排档的霓虹灯把街道染成诡异的红色,卖盗版磁带的摊贩正用破录音机放着《海阔天空》,电子厂下班的打工妹们穿着统一的天蓝色工服,像潮水般涌过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