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厂房外墙斑驳陈旧,铁门半敞着,露出里面昏暗的车间。陈东兴裹了裹身上的皮夹克,踩着门口积水的泥坑走了进去。
车间里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气味,几台老式印刷机轰隆作响,工人们穿着沾满油渍的工装,埋头操作着机器。老板是个西十来岁的男人,头发稀疏,正叼着烟核对订单,见陈东兴进来,抬了抬眼皮:“要印啥?”
陈东兴从兜里掏出张纸条,上面是陈正昨晚写的规格:“五十万张刮奖彩票,刮奖区印香蕉、苹果、葡萄、西瓜,香蕉一等奖,苹果二等,葡萄三等,西瓜就写‘谢谢参与’。”
老板眯着眼看了看,吐了口烟:“银粉要哪种?容易刮开的?”
“对,但不能太容易,得让人刮得有点感觉。”陈东兴补充道,“一等奖香蕉印两张,二等奖苹果两张,三等奖葡萄两张,剩下的全印西瓜。”
老板掐灭烟头,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一张一毛钱,五十万张就是五万块。”他顿了顿,“三天交货,先付一半定金。”
陈东兴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数了两万五递过去:“剩下的交货再结。”
老板接过钱,随手塞进抽屉:“行,三天后来拿货。”
陈东兴没再多说,转身走出印刷厂。
陈东兴推开公寓铁门时,铁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陈正正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翻账本,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印刷厂搞定了?"
"嗯,一张一毛,三天交货。"陈东兴把钥匙扔在茶几上,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楼下突然传来卡车倒车的滴滴声,接着是刘新的大嗓门:"往左打半圈——对,就这个位置!"陈正合上账本走到窗边,看见刘新站在一辆小货车旁,正指挥着几个搬运工往下卸货。
一楼的库房门大敞着,五十平米的空间很快被摞得满满当当。纸箱堆到天花板,最上面几箱没封严实,露出半截印着"高峰日化"字样的毛巾边角。刘新抹了把汗,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二楼,皮鞋在木楼梯上踩出咚咚闷响。
"正哥,"他喘着粗气推开门,手里晃着张发货单,"二十万条毛巾,二十万个牙刷,全是厂里积压的货尾。"汗珠顺着他发红的脖子往下淌,在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痕迹,"总共才花了六万块。"
陈正接过发货单扫了一眼,手指在"总计:陆万元整"的红章上了下。库房方向传来纸箱落地的闷响,接着是搬运工用方言喊"小心边角"的吆喝声。他走到楼梯口往下看,透过铁栅栏能看见库房里雪崩似的货堆——白毛巾像豆腐块似的码在左边,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牙刷在右边垒成矮墙。
"牙刷什么价?"他突然问。
刘新正用毛巾擦脸,闻言咧开嘴:"一毛五两把,合七分五一个。毛巾贵点,两毛一条。"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都是台资厂代工的次品,牙刷毛有点歪,毛巾脱线——反正当赠品嘛。"
陈正从兜里摸出半包红塔山,弹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咔哒一声窜出火苗。烟雾缭绕间,他眯着眼看向刘新:"还有个事。"
刘新正蹲在地上系鞋带,闻言抬头:"正哥你说。"
"你以前开出租的,车行熟。"陈正吐出一口烟,灰白的烟丝在阳光下飘散,"找熟人借两辆桑塔纳,两辆面包车,再搞几辆摩托车。"他伸手掸了掸烟灰,"要新一点的,到时候摆在现场撑场面。"
刘新系好鞋带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桑塔纳现在可紧俏,不过老赵那儿应该能搞到。"他掏出个小本子记了两笔,"摩托车好说,修理厂王胖子那儿有五六辆豪爵,上个月才翻新的。"
楼下突然传来喇叭声,一辆东风卡车正在倒车,排气筒突突冒着黑烟。陈正把烟头按灭在窗台的铁皮罐里,金属灼烧的焦味混着尾气飘进来。
"最迟后天要到位。"陈正说,"跟人说清楚,就摆两天,完事儿加满油还回去。"
刘新把本子塞回兜里,咧嘴一笑:"放心,这帮孙子巴不得呢,正好给他们打广告。"他转身往楼下走,皮鞋踩在木楼梯上咚咚响,突然又回头补了句,"要不要再弄面横幅?写个'XX车行友情赞助'啥的?"
陈正嘴角扯了扯:"你看着办。"
刘新比了个OK的手势,哼着小调下了楼。窗外,那辆东风卡车的尾气还在空中飘着,像一团化不开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