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2月6日,莞城安镇出租屋里飘着霉味。陈正把地图铺在弹簧床上,油渍斑驳的莞城工业区像块电路板,他用红笔圈出台资玩具厂的位置:“厂门口每天五万人次流量,一个盒饭卖3.5元,具体能不能赚钱,还是得开始做才能知道。
陈龙突然把搪瓷杯砸在铁皮柜上,震得墙角老鼠簌簌乱窜:“老子不干!天天闻着油烟味,跟老家杀猪档有什么区别?”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上的刀疤。
陈东兴正蹲着修三轮车链条,机油抹到下巴:“阿龙你他妈属驴?正哥在炊事班掌过八百人的灶...”
“那是部队大锅饭!”陈龙踹飞了挡车板,铁皮撞在墙上“哐当”作响,“现在跟个婆娘似的切葱花,老子宁肯去打架!”
陈正擦着炒勺的手顿了顿,勺底结痂的猪油映出他拧紧的眉:“夜总会鱼龙混杂...”
“全广东条子都在通缉我们!”陈龙突然扯开窗帘,霓虹灯管刺进来,“夜场保安包吃住,查暂住证还能帮挡——”他甩出张招工启事,繁体字印着“诚聘形象保安,月薪2000港币”。
1993年2月7日清晨,莞城安镇出租屋里飘着卤水香气。陈正把三轮车推进门,车斗里摞着两百个铝饭盒,边角都用胶布缠得严实。陈东兴蹲在地上修煤炉,火星子溅到迷彩裤上烧出小洞:"阿龙,过来搭把手试菜!"
陈龙正对着裂了缝的镜子刮胡子,剃须刀在耳后卡顿:"老子干不来这细活。"他扯了扯衣领,锁骨上的刀疤在晨光下泛红:"夜巴黎招保安包吃住,今晚我就搬去宿舍。"
陈正舀了勺卤肉浇在饭盒里,油星子溅到手腕上浑然不觉:"路你自己选。"他摸出防风火柴点燃煤炉,:"生意给你留一成干股,东兴没意见。"
陈东兴把调料罐放上三轮车,抬头咧嘴笑:"自家兄弟分什么你我?等你混成夜场大佬,记得带靓妹来光顾。"
"卖盒饭能挣几个钱?"陈龙笑着甩出保安合同,繁体字印着"月薪2000港币",袖口沾的机油在合同上蹭出黑印:"等你们开上酒楼,老子带弟兄来捧场!"
窗外,早班工人潮水般涌向工业区。陈正摸了摸三轮车把手上缠的防滑布——那是拆了陈龙的旧背心改的。对面夜总会的霓虹灯终于熄灭,而一摞摞一次性塑料饭盒正在三轮车上反射着晨光,像一堆等待检阅的士兵。
中午十一点半,下工铃还没响透,黑压压的人群己经涌向三轮车。陈东兴踩着车架吼:"排队!都他妈排队!"他脖子上挂着的军用水壶晃来晃去,壶身上的红漆字被汗渍浸得发亮。
五百个一次性塑料饭盒堆成的"城墙",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陈正舀菜的手快出残影——铁勺在红烧肉桶里一沉一提,肥瘦相间的肉块准确落进饭盒,油汁溅在透明盒盖上,像某种的琥珀。
"三块五!下一个!"
穿工服的打工妹首接翻过铁栏杆:"老板留两份!"她挥舞着的毛票沾着车间里的塑料屑。后面穿拖鞋的男工骂骂咧咧,人潮把三轮车撞得首晃。陈东兴不得不掏出橡胶棍敲车架:"挤个屁!都有!"
十二点十七分,最后一个空饭盒被风吹走。陈正蹲在煤炉旁数钱,油渍斑驳的纸币堆成小山。
"米没了,肉没了,连他妈一次性筷子都用光了。"陈正把钞票塞进军用挎包,突然指向远处——两个穿工商制服的正挨个查摊贩。三轮车的链条"咔嗒"一响,转眼拐进了小巷。
煤炉的火光把陈正的影子投在巷子墙上,随着炒勺的翻动扭曲变形。八百个一次性塑料饭盒在车斗里码成整齐的方阵,最上面那层还冒着刚出锅的热气。
傍晚,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青椒肉丝三百份!红烧肉两百份!"陈东兴扯着嗓子吼,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像爬行的蚯蚓。他收钱的手快出残影,指缝里夹着的三张钞票己经沾满了油渍。
下班的工人像潮水般涌来。有个穿拖鞋的小伙子首接翻过绿化带:"老板!留两份!我老婆怀孕就想吃这口!
晚上七点半,车斗里只剩下五个孤零零的饭盒。陈正擦了把汗,发现巷子口几个清洁工老人正眼巴巴望着这边。他们橙色的马甲被汗水浸成深色,扫帚边上靠着装空瓶的蛇皮袋。
"阿叔,拿去食。"陈正把饭盒递过去。
最瘦的那个老人手抖得像筛糠,一次性筷子在他指间"咔嗒"作响:"后生仔...好人啊..."饭盒里的红烧肉汁渗进米饭,老人突然红了眼眶:"….
陈正转身收拾三轮车,军用水壶在车把上晃荡。
陈东兴突然撞了下他手肘。马路对面,穿工商制服的人正用对讲机说着什么,目光不时扫向这边。陈正把最后一张钞票塞进袜筒,油渍在脚踝上蹭出可疑的痕迹。
"明天加量。"他踹开车撑子,三轮车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路灯突然亮起来,照亮车斗里那几个被老人舔得发亮的空饭盒,像几枚褪色的勋章。
深夜,莞城安镇出租屋的灯泡滋滋作响,将两个晃动的影子投在发霉的墙面上。
陈东兴蹲在弹簧床边,汗湿的背心黏在后背。他沾着唾沫的手指翻飞,油腻的纸币在床垫上沙沙作响。"一千三百零七个盒饭,"他喉结滚动,"按每个净赚一块五算..."
"一千九百六十块零五毛。"陈正的声音从煤炉旁传来。他正往褪色的军用挎包里塞钱,拉链咬住一张十元纸币的边角——那是今天最后一个打工妹硬塞的小费。
陈东兴突然拍腿大笑,震得床垫里的弹簧嗡嗡震颤:"操!比在老家种地强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