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头场雨下得绵,红星社的晾布架子在雨雾里洇成青黛色。春芽蹲在门廊补帆布手套,线头总也穿不进针眼——自打上回修锅炉烫了手,指头总不听使唤。王小军蹬着三轮车打胡同口过,车斗里垫着新打的苇席,特意绕远路轧过青砖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水珠子正巧打在春芽的顶针上。
"王婶让捎的艾草。"少年撂下捆湿漉漉的绿枝,叶尖还沾着龙须沟的泥。春芽起身时辫梢扫过艾叶,露水混着蒿香落进装顶针的搪瓷缸,叮当一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燕。
杨师傅的裁缝铺飘出雄黄酒味,老花镜片上凝着水雾:"小军子,端午的香囊布扯宽三指才塞得进朱砂。"其实哪是要改尺寸,不过瞧见少年袖口露着半截红绳——准是拆了旧香囊穗子新编的。春芽探头看布样,发间的木簪子刮落片艾叶,正落在王小军补丁摞补丁的鞋面上。
雨住了的晌午,王小军蹲在煤堆旁砸桃核。青石板上汪着水,映出春芽晾晒的蓝布像浮着片天。三丫头抱着粽叶路过,故意踩水坑溅他裤脚:"军子哥砸这老些桃核,是要串门帘呐?"少年闷头不答,指腹叫桃壳刺出血珠子,洇在石板上像朵五月榴。
端午前夜,红星社的女工们凑在锅炉房包粽子。王小军被王婶揪来烧火,灶膛映得他后颈发烫。春芽递粽子叶时,瞧见他锁骨下的"春"字叫汗浸得发亮,忽地想起杨师傅说的朱砂辟邪——红绳缠的粽角里,悄悄多塞了两颗红枣。
龙舟水涨满护城河那日,王小军往各家送驱蚊香。轮到红星社,特意把柏木香的换成艾草味——春芽闻不得檀烟气。香灰落在门墩凹坑里,积成个小月牙。后半夜暴雨,春芽起身关窗,见那香灰印子叫雨水冲成道蓝痕,原是白日染布溅的靛青。
杨师傅的端午衫做得格外慢,盘扣总拆了缝缝了拆。王小军来取衣裳时,老裁缝突然眼花:"这葡萄扣的柄儿,还得春芽这样巧手才盘得圆。"少年攥着衣裳杵在染缸旁,看春芽指尖翻飞绕出个并蒂莲,线尾巴咬断时,唇印在丝线上留了道极浅的痕。
头伏天晒得柏油路发软,王小军往红星社送井拔凉水。青花瓮底沉着颗青梅,漂起的茸毛在日头下金闪闪。春芽舀水喝时,唇印留在瓮沿,少年转身添水,特意把那月牙状的缺口转到自己这边。
中元节放河灯,王小军扎的莲花灯总往岸边上漂。春芽的灯芯让浪打湿,他蹚水去捞,布鞋泡胀了也浑然不觉。港商太太的翡翠镯子映着河灯,忽见少年裤脚卷起处有道疤——正是那年抢盖雨布让铁皮划的,春芽递的纱布还剩半卷压在箱底。
白露那夜,红星社拆洗被褥。王小军帮着绞被单,湿布甩在槐树上惊起老鸹。春芽晾被面时,月光漏过棉纱照见朵暗纹梅——原是去年补丁用的布头,不知何时被他绣了朵五瓣梅。露水渐重,少年把烘热的砖头裹上旧布,挨个塞进女工们的被窝。
寒露风吹落头茬桂花时,王小军往黑龙江运煤的卡车要启程。他摸黑在红星社门环上系了串桃核,九十九颗磨得油亮,最大那颗刻着歪扭的"春"字。晨雾里春芽解下桃核串,发现每颗核缝里都塞着靛蓝线头——正是她补工作服时扯落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