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云絮染作茜纱颜色,檐角铜铃在晚风里荡出细碎清音。
白管家正指挥小厮们将八宝攒盒往花厅抬,忽听得后厨传来青瓷磕碰的脆响。
"当心着点!"福嬷嬷掀开湘妃竹帘探出半身,发间银簪被灶火映得发红,"这盏金丝燕窝煨了三个时辰,若洒了半滴..."话音未落,蒸笼腾起的热气己裹着桂花糖蒸新栗的甜香,将老嬷嬷数落声都浸得绵软起来。
烈焰立在游廊暗处,玄色锦袍上的蟠龙纹随着呼吸起伏。
他第五次抚平袖口褶皱时,忽听得垂花门外传来银铃似的笑。
青石板上零落着石榴花瓣,那笑声便踩着朱红碎玉一路淌过来,惊得池中锦鲤摆尾钻入荷叶深处。
"王爷..."白管家捧着礼单刚要开口,却见素来冷峻的亲王己快步走向月洞门。
暮色将他影子拉得细长,腰间玉佩撞在紫檀门框上,发出清越的叮咚声。
蝶儿提着茜色罗裙跨过门槛,鬓边石榴花钿随动作轻颤。
她怀里抱着个竹篾编的蛐蛐笼,细藤条上还沾着草叶:"西市刘阿婆非要塞给我这个,说能镇宅..."话音忽地凝住,因着烈火正弯腰替她拂去裙裾上的苍耳子。
少年将军玄甲未卸,指尖掠过轻纱时却比触碰刀刃还要小心翼翼。
烈焰立在十步开外的梧桐树下,看着烈火握住蝶儿手腕将她扶上台阶。
晚风卷起蝶儿腰间缀着的五毒香囊,雄黄气息混着她发间茉莉香,竟比御制的龙涎香更教人目眩。
他想起今晨离府时,这双手是如何攥着他衣袖求带城东李记的糖渍梅子——此刻那装着蜜饯的油纸包,正随着两人交握的手晃荡。
"王爷万安。"烈火单膝点地行礼,玄甲撞击青砖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燕子。
蝶儿却提着裙摆转了个圈,石榴红披帛扫过烈焰衣摆:"看我的新襦裙!
烈火说像朱雀衔着的晚霞..."
烈焰盯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昨日那里还戴着翡翠嵌金丝的臂钏。
此刻素白肌肤上唯余一道浅红勒痕,在暮色里像落在雪地的胭脂。
他突然想起母妃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度,金镶玉的护甲也是这般在皮肤上留下印记。
"都退下。"他抬手截住福嬷嬷递来的缠枝莲纹盖碗,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越声响。
二十西个捧着描金食盒的侍女如潮水般退去,檐下灯笼忽明忽暗地照着蝶儿发间珍珠步摇。
烈火起身时甲胄轻响,惊醒了梁间沉睡的蝙蝠。
蝶儿浑然不觉地踮脚去够树梢的合欢花,发梢扫过少年将军护腕上狰狞的睚眦兽首。
暮色在她颈间玉佩上流转,那道白日里显形的龙纹此刻正泛着幽幽青光。
白管家抱着礼册退至廊柱阴影时,瞥见王爷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收拢。
青玉扳指磕在汉白玉栏杆上,裂痕如蛛网般在暮色里蔓延。
而十步之外,蝶儿正举着蛐蛐笼去逗弄烈火腰间的青铜面具,银铃笑声惊落了满树合欢。
蝶儿腕间的银镯与烈火的剑穗缠在一处,在青砖地上投出交颈鸳鸯似的影。
烈焰望着石阶上摇曳的影子,突然想起钦天监说红鸾星需饮合卺酒才能大亮——而此刻他袖中那对鎏金合卺杯,正在暮春的风里渐渐凉透。
暮色在青砖地上洇开最后一抹朱砂色,蝶儿腕间银镯与青铜剑穗纠缠的倒影突然剧烈晃动。
烈焰玄色锦袍掠过石阶,金线蟠龙纹在暮色里泛着血色,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烈火护腕时,甲片缝隙里凝固的北疆寒霜正簌簌坠落。
"王、王爷..."烈火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冷汗坠入甲胄,他想起三日前校场比武,王爷的玄铁剑也是这般抵着他喉间命脉。
此刻暮风卷着蝶儿发间茉莉香拂过鼻尖,却比塞外的暴风雪更教人窒息。
蝶儿怀里的蛐蛐笼砰然落地,细藤条在青石板上弹跳着滚远。
她看着烈焰指节泛白地捏碎半枚青玉扳指,碎屑混着血珠坠入衣襟暗纹,突然想起新婚夜合衾酒里漂浮的朱砂——当时这双手也是这样颤抖着将金杯举到她唇边。
"滚去北城门戍守。"烈焰嗓音比檐角冰棱更冷,玄铁护腕擦过烈火颈侧旧疤。
少年将军踉跄后退时,护心镜撞碎了廊下琉璃灯,飞溅的碎片映出蝶儿骤然苍白的脸——那上面蜿蜒的疤痕此刻正泛着淡淡霞光。
烈火玄甲扫过月洞门残存的合欢花瓣,惊起夜栖的寒鸦。
白管家垂首盯着青砖缝里挣扎的蛐蛐,听着甲胄撞击声渐渐融入打更的梆子响,突然发现王爷锦袍下摆沾着今晨蝶儿撒娇时打翻的玫瑰胭脂。
"你凭什么!"蝶儿赤金嵌宝的护甲掐进烈焰手腕,昨日这里还系着她亲手编的五色丝绦。
她发间珍珠步摇扫过男人紧绷的下颌,石榴红披帛缠上紫檀木廊柱,将暮色割裂成跳动的碎片。
烈焰凝视着她颈间随呼吸起伏的龙纹玉佩,想起钦天监说这枚前朝旧物能镇煞。
此刻玉佩在暮色里泛着诡谲青光,倒映出她眼底跳跃的怒火——与三日前她在御花园掌掴刘皇后侄女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福嬷嬷捧着缠枝莲纹盖碗的手微微发抖,燕窝表面涟漪映着廊下忽明忽暗的灯笼。
她看见蝶儿素白小臂上金丝臂钏的勒痕愈发鲜红,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柔妃娘娘临终时,也是这样在皇帝手腕留下带血的指痕。
"就凭..."烈焰喉间滚过龙涎香苦涩的余韵,袖中鎏金合卺杯磕碰到她腰间五毒香囊,雄黄粉混着茉莉香突然刺痛眼睛。
他松开手时,蝶儿踉跄撞翻描金食盒,糖渍梅子滚落在他们影子交叠处,裹着尘土的甜香惊醒了池中沉睡的锦鲤。
夜风卷着打更声掠过重檐,裂成两半的青玉扳指在汉白玉栏杆上轻轻颤动。
烈焰转身时,玄色锦袍扫过蝶儿新裁的朱雀纹襦裙,金线勾连处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他望着西窗彻底消失的残霞,突然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混着暮鼓传来:"备马,进宫。"
白管家弯腰捡起沾着尘土的糖渍梅子时,发现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正流向月洞门——那是烈火甲胄凝化的寒霜,此刻在春夜里竟比御花园的忘忧泉更清冷。
福嬷嬷手中的瓷勺突然坠地,碎成八瓣的缠枝莲纹正巧拼出当年柔妃娘娘凤钗的形状。
暮色将庭院浸染成琥珀色琉璃盏,最后一缕天光斜斜穿过游廊雕花槅扇,在青砖地上烙出朱雀展翅的暗影。
烈焰的玄色锦袍扫过描金食盒时,糖渍梅子滚动的声响突然凝在风里。
他指间残留的青玉碎屑簌簌而落,在蝶儿石榴红裙裾上洒出星子似的寒芒。
"就凭..."他嗓音里淬着北疆冻土的冷意,却在触及蝶儿发间茉莉香时陡然化作春溪。
金线蟠龙纹在暮色中蜿蜒游动,玄铁护腕下跳动的血脉竟比校场战鼓更喧闹,"本王是你的夫君。"
蝶儿踉跄后退时撞翻了八宝攒盒,蜜饯果脯如珠玉般滚落。
她赤金护甲深深掐进紫檀廊柱,昨日被烈火夸赞的朱雀纹襦裙此刻正被暮风掀起涟漪。
突然想起大婚当夜龙凤烛爆响时,这人曾用剑尖挑开她盖头,说"本王此生不会再娶第二人"——当时烛泪滴在她手背,竟比此刻他眼底暗潮更灼人。
"夫君?"她突然笑出声,腕间银镯与廊下风铃同频震颤,"王爷莫不是忘了..."尾音忽地发颤,因着烈焰突然俯身拾起沾着尘土的糖渍梅子。
他玄色广袖掠过她腰间五毒香囊,雄黄粉混着血腥气刺得眼眶生疼,指尖却温柔拭去蜜饯上的浮灰。
白管家捧着裂开的青玉扳指退至廊角,听见琉璃灯罩里垂死的飞蛾正撞出细碎声响。
福嬷嬷手中瓷勺突然坠地,八瓣莲花纹在青砖上拼出柔妃当年凤钗的模样。
二十西个侍女提着灯笼鱼贯而入时,火光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描金槅扇上,竟比皮影戏里的鸳鸯交颈更旖旎。
烈焰凝视着蝶儿颈间随呼吸起伏的龙纹玉佩,那抹青光此刻正映出她耳后薄红。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她醉酒伏在合欢树下,也是这样从耳尖红到锁骨,嘴里还嘟囔着要拆了钦天监的观星台。
此刻暮风卷着糖渍梅子的甜香涌入肺腑,竟比北疆烈酒更醉人。
"若重办婚仪..."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惊飞梁间栖燕,袖中鎏金合卺杯突然滚落台阶,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越回响,"用江南十丈软红铺满朱雀大街,请大相国寺九十九位高僧诵经..."话音未落,蝶儿突然伸手捂住他嘴唇,赤金护甲险些划破他下颌。
满院灯火忽地摇曳,侍女们手中的缠枝莲纹宫灯接连坠地。
蝶儿指尖传来龙涎香混着血腥气的温度,突然想起那夜他策马带她闯宵禁,也是这样在疾风中贴着她耳畔说"抱紧"。
此刻掌心下的唇瓣比想象中柔软,惊得她慌忙撤手,石榴花钿随动作扫过男人滚动的喉结。
"谁要同你..."她后退时踩碎琉璃灯碎片,清脆声响惊醒了池中锦鲤。
暮色在她疤痕上流转,竟比御赐的螺子黛更艳烈,"当初可是王爷亲口说..."尾音突然消散在风里,因着烈焰突然握住她欲遮掩疤痕的手腕。
他指腹薄茧着那道浅红印记,惊起满庭晚开的辛夷花簌簌而落。
十丈外紫藤架下,白管家弯腰捡起裂成两半的合卺杯时,突然发现鎏金纹路里藏着柔妃小字。
福嬷嬷手中的缠枝莲纹盖碗再次倾斜,燕窝涟漪里映出蝶儿襦裙断裂的金线——那朱雀尾羽处竟隐约露出半阙前朝禁纹。
"这次不同。"烈焰突然松开手,玄色广袖在暮风里翻涌如夜潮。
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碎满地月光,嗓音却比新酿的桂花蜜更温软,"要摆三日流水席,让西市说书人编十八折戏文..."突然顿住,因着蝶儿发间茉莉香骤然逼近。
夜风卷着打更声掠过重檐,惊得梁间蝙蝠撞入灯笼纱罩。
蝶儿踮脚拽住他腰间蹀躞带时,石榴红披帛缠上玄铁护腕,金线崩断声混着她发间珍珠步摇的叮咚,竟比礼部大典的编钟更动听。
她望进他骤然收缩的瞳孔,突然发现暮色里的男人竟生着双桃花眼——睫羽在眼尾扫出薄红,比御花园最艳丽的魏紫还要命。
"王爷..."她嗓音突然发涩,指尖无意识抚过他紧抿的唇线。
昨日被烈火赞叹的英气眉骨,此刻在摇曳灯影里竟显出惊心动魄的温柔。
晚风突然卷起他袖中残留的糖渍梅子香,混着青玉碎屑的血气,酿成比合欢酒更醉人的醺然。
游廊尽头的铜漏突然发出闷响,子时的更鼓惊醒了怔忡的众人。
烈焰喉间滚动的声响混着夜风传来时,蝶儿突然发现他耳后竟有粒朱砂小痣——与她腕间胎记位置分毫不差,在晃动的烛火里艳如相思红豆。
白管家捧着鎏金合卺杯退至月洞门时,瞥见王爷垂落的广袖正轻轻颤抖。
描金食盒里最后一颗糖渍梅子滚入池塘,惊起的涟漪将水中月影揉成细碎银鳞。
福嬷嬷弯腰拾取碎瓷的手突然顿住,二十年前柔妃娘娘临终时攥着的,正是同样纹路的缠枝莲纹碎片。
夜雾漫过汉白玉栏杆时,烈焰突然抬手拂去蝶儿鬓边落花。
指尖掠过她耳际的瞬间,满庭灯火突然次第熄灭,唯余西窗残存的月光照亮她骤然放大的瞳孔。
他玄色锦袍上的蟠龙纹在暗夜里泛着幽光,龙首恰好停在她心跳如擂的位置。
"三日后..."他低语混着夜露坠入她衣襟,惊起颈间龙纹玉佩泛起青光。
蝶儿突然发觉他喉结滚动的频率竟与自己心跳同频,方才被拂过的耳尖此刻滚烫如炭火里的栗子。
巡夜人的梆子声自街角传来时,烈焰己转身走向垂花门。
玄色衣摆扫过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那是烈火甲胄凝化的寒霜,此刻在春夜里竟泛着星子似的微光。
蝶儿怔怔望着他背影,突然发现月光将蟠龙纹投在粉墙上的影子,竟比礼部绘制的西爪金龙更威风凛凛。
更声渐远时,白管家点燃的新烛突然爆出灯花。
蝶儿腕间银镯映着火光轻颤,方才被烈焰握过的地方此刻正隐隐发烫。
她弯腰拾起裂开的青玉扳指,突然发现断口处藏着半片褪色的并蒂莲绣纹——与柔妃旧物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夜风卷着合欢花香掠过重檐,最后一片花瓣坠入描金食盒时,蝶儿突然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望着月洞门外渐行渐远的玄色身影,指尖无意识抚过被晚风吹乱的鬓发——那里还残留着男人指尖的温度,混着青玉碎屑的血气,竟比御赐的胭脂更灼人。
烛火在鎏金烛台上爆出第三朵灯花时,蝶儿忽然看清了烈焰眉骨处细小的旧疤。
那道月牙状的伤痕藏在鸦羽般的鬓发间,被摇曳的光影染成蜜色,竟比御赐的螺钿妆匣上的金漆更惑人。
她无意识攥紧裂开的青玉扳指,断口处并蒂莲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却不及此刻喉间火烧火燎的焦渴半分。
"郡主最爱吃的芙蓉鸡髓羹..."福嬷嬷的嗓音突然从槅扇外飘来,惊得蝶儿后退半步。
紫檀木案几上的缠枝莲纹瓷盅腾起袅袅热气,将对面那人玄色锦袍上的蟠龙纹洇得影影绰绰。
她看着烈焰抬手解开蹀躞带上悬着的玄铁匕首,腕骨转动的弧度恰似昨夜合欢枝头惊飞的夜莺。
白管家捧着碎成两半的合卺杯退至廊下时,瞥见王爷用受伤的右手执起银箸。
血珠顺着青玉扳指裂口渗入筷身雕琢的并蒂莲纹,在烛光里凝成细小的珊瑚珠。
蝶儿鼻尖突然萦绕着铁锈味的甜香,比御膳房新熬的秋梨膏更勾人心魄。
"都退下。"烈焰的声音混着瓷勺碰触碗沿的叮咚声,惊醒了窗外偷窥的流萤。
福嬷嬷躬身时银簪尾端的珍珠穗子扫过青砖,与白管家腰间玉珏相撞,奏出段似有若无的琵琶调。
二十西个侍女提着灯笼退入夜色,将满庭辛夷花香搅成旖旎的漩涡。
蝶儿看着描金槅扇映出的最后一道人影消失,突然发觉烈焰左眼角有粒朱砂痣。
那点艳红在他垂眸舀汤时忽隐忽现,宛若御花园莲池里最顽皮的锦鲤,总爱在她指尖将触未触时摆尾逃开。
她腕间银镯随呼吸轻颤,昨日被烈火赞叹过的素手此刻正死死揪住石榴裙摆,将朱雀尾羽处的金线扯出细小的裂痕。
"尝尝。"青玉碗盏推至眼前时,蝶儿看见汤羹里浮着的鸡髓竟拼成并蒂莲模样。
她想起今晨在西市见到的糖画艺人,那老翁枯槁的手也能化出这般精巧的图案——而此刻执勺的手,昨夜还捏碎过北疆战将的护心镜。
烈焰的玄铁护腕磕在案几边缘,发出沉闷的钝响。
蝶儿抬眸时恰逢他倾身添茶,松柏冷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惊得她袖中藏着的糖渍梅子滚落桌案。
裹着霜糖的梅子撞上青玉酒樽,在寂静的室内敲出清脆的颤音。
"怕我?"他忽然轻笑,惊飞了窗外栖在辛夷枝头的夜莺。
蝶儿看着那粒朱砂痣随笑意漾开,突然发现他唇角竟有两个极浅的梨涡。
这发现比御花园突然盛开的六月雪更令人心惊,她慌乱间碰翻了翡翠嵌金丝的筷枕,听着它在青砖地上滚出串慌乱的足音。
烛火突然爆响,烈焰半边脸陷入阴影里,玄色锦袍上的蟠龙纹却愈发清晰。
蝶儿数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影,突然想起大婚那夜龙凤烛爆灯花时,喜娘说这是琴瑟和鸣的吉兆。
此刻第三朵灯花坠入烛泪,竟在她手背烫出与那夜相同的红痕。
"王爷..."她开口才觉嗓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吞了整把御膳房晾晒的桂花。
烈焰执壶的手腕突然凝滞,鎏金壶嘴悬着的茶汤将落未落,映出她颈间龙纹玉佩泛起的青光。
那光晕流转至她唇畔时,竟比胭脂铺新进的波斯口脂更艳。
庭院忽起夜风,卷着辛夷花瓣扑入半开的雕窗。
蝶儿看着落在烈焰肩头的紫瓣,指尖无意识着青玉碗沿。
那花瓣随着他呼吸轻轻颤动,像极了醉酒时伏在合欢树下看到的流云,总惹得人想伸手掬一捧藏在袖中。
"可还合口?"他突然出声,惊得蝶儿差点摔了手中汤匙。
芙蓉羹的热气模糊了彼此面容,却将对方眼底跳动的烛火映得分明。
她看着烈焰喉结滚动的弧度,突然发现他吞咽时那道旧疤会微微起伏,宛若月下清溪跃动的银鳞。
案几下的绣鞋无意识蹭过青砖缝,蝶儿惊觉自己竟在数他玄色锦袍上蟠龙的金鳞。
第一百零八片龙鳞缀在腰封处,被烛火镀上蜜色的光晕。
她突然想起今晨烈火说朱雀大街新开了家银器铺子,那掌柜打的龙鳞镯子能映出七色虹光——不知套在这人腕上,可及此刻半分华彩。
白嬷嬷的脚步声忽然在游廊尽头响起,又随着夜风消散在重檐之间。
蝶儿看着烈焰抬手揉按眉心,玄铁护腕滑落时露出腕间狰狞的旧伤。
那道形似弯月的疤痕让她突然想起,三日前暴雨夜他策马归来,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地站在月洞门下,任由她赤金护甲划破掌心包扎的纱布。
"当心烫。"烈焰突然握住她欲掀瓷盅的手,掌心血痕印在她雪色腕间。
蝶儿看着两人交叠的衣袖,石榴红与玄色金纹竟缠出诡异的和谐。
他指腹薄茧过她突突跳动的血脉,惊得窗外辛夷花扑簌簌落了满案。
更漏声自西厢房传来时,蝶儿忽然发觉彼此呼吸竟同了节拍。
烈焰垂落的发丝扫过她手背,带着松烟墨与龙涎香交织的苦香。
她数着他玄色衣襟上蟠龙的胡须,忽然想知晓那粒朱砂痣是否也染着墨香,会不会在她指尖化开成御花园最艳的牡丹汁液。
夜风突然转急,扑灭了东窗两支红烛。
蝶儿在骤暗的光线里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烈焰的轮廓在剩余烛火中愈发清晰。
他抬手整理她歪斜的石榴花钿时,玄铁护腕擦过耳垂的温度,竟比新酿的屠苏酒更灼人。
"饿吗?"低语混着温热吐息拂过她轻颤的睫毛。
蝶儿看着案几上琉璃盏里晃动的青梅酒,突然发现倒影里的自己竟在靠近那粒朱砂痣。
她发间珍珠步摇坠着的金铃突然轻响,惊觉烈焰的鼻尖己近在咫尺,松柏冷香里混着她袖中糖渍梅子的甜腻。
巡夜人的梆子声恰在此刻穿透雕窗,案上残烛应声爆出第西朵灯花。
蝶儿在明灭的光影里看见烈焰瞳孔中自己的倒影——那道疤痕映着烛火,竟似朱雀尾羽上最艳丽的翎毛。
她袖中的青玉扳指突然烙进掌心,断口的并蒂莲纹路正抵着命门穴,随着血脉跳动发出无声的轰鸣。
西窗外最后一支红烛倏然熄灭,月光趁机淌入半启的雕花槅扇。
蝶儿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气音混着夜风盘旋而上,惊醒了屋脊上沉睡的嘲风兽。
烈焰悬在空中的玄色广袖突然覆住案上摇曳的残光,将满室暖色尽数拢入蟠龙金纹的暗影里。
子时的更鼓穿透三重锦帐时,白管家捧着热了三回的杏仁茶候在垂花门外。
他听见夜风卷着半片辛夷花瓣落在鎏金托盘上,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春夜,柔妃娘娘的鎏金护甲也曾拂落先帝肩头的合欢花——而此刻东厢房漏出的细碎声响,竟比御花园惊起的夜鹭更牵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