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十日,工部员外郎府的“捣练阁”传来此起彼伏的砧声。苏绾握着验毒木杵穿过抄手游廊时,见十二名绣娘正围着青石板砧捣练,木杵落下的节奏竟暗合《青蚨鉴》里记载的“十二时方位密语”——三长两短,正是沙蝎帮“火劫令”的起手式。
“少夫人,昨日又有三名绣娘掌心溃烂,”翡翠捧着琉璃盏跟在身后,盏中盛着她新制的“雪水浆”——以雪水混合艾草汁调制,可解百种织物毒,“她们都参与过北疆军衣的捣练,用的是员外郎府新贡的‘冰蚕丝’。”
阁中悬挂的《捣练图》摹本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画中女子捣练的姿势与绣娘们如出一辙——尤其是持杵右手的第西指微屈,正是长期按压弩机的后遗症。苏绾的验毒木杵突然发出蜂鸣,杵头接触练帛的瞬间,帛面竟浮现出极细的金斑,与第十五章缂丝屏风上的“火鳞粉”如出一辙。
“王娘子这捣练的节奏,”她走到掌事绣娘身边,木杵落下时带起的风响恰好是“咚、咚、锵”三声,“可是跟西市‘振远镖局’的暗号学的?”
王娘子的手猛地一抖,木杵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练浆中竟混着孔雀蓝粉末——南洋金蚕蛊的分泌物。苏绾取出银针蘸取浆水,针身立刻泛起黑锈:“冰蚕丝本无毒,偏你们在捣练时掺了‘蚀骨砂’,遇体温会灼伤掌心,逼绣娘们在军衣夹层缝入火劫密语。”
绣娘们纷纷抬头,掌心的溃烂处竟都刻着极小的“北”字——指向西北官粮库。苏绾望向《捣练图》摹本,画中捣练女子的裙角绣着半朵荼蘼花,与镜花台、尚书府等地的沙蝎帮标记完全一致。
“少夫人说笑了,”王娘子强作镇定,“不过是寻常捣练……”
“寻常?”苏绾用木杵敲了敲青石板,砧声在阁中回荡,竟分出三重余韵,“这‘振远三叠音’,第一叠传方位,第二叠传时辰,第三叠……”她指向绣娘们捣练的频率,“该是传‘火油己备’的密语吧?”
阁外突然传来马嘶,闻阙的暗卫暗号在屋脊响起,两长一短——他己在员外郎府后巷截获载有火油的马车,车辕上的双鹤纹与第十七章花钿宴的标记相同。苏绾趁机掀开练帛,发现帛面用浆糊粘着极细的羊皮纸,上面用苗文写着:“惊鸿局中,捣练为引,三叠砧声,焚我连营。”
“你们借捣练北疆军衣,在冰蚕丝里缝入火鳞粉,”她望向王娘子腕间的青铜镯,镯面刻着的双蛇纹正在砧声中震颤,“再用捣衣节奏传递纵火密语——三长对应三座粮仓,两短对应两处水闸,妄图让北疆将士穿上‘火劫衣’,断我朝后勤。”
王娘子突然甩袖,木杵上的毒粉囊破裂,孔雀蓝粉末腾起的瞬间,苏绾己将雪水浆泼向空中。粉末遇雪水凝结成珠,落地时竟拼出“子正”二字——沙蝎帮计划子时正刻纵火。
“翡翠,取姜汁来,”她指着练帛上的金斑,“火鳞粉遇姜汁会显形,正好让我们瞧瞧,这军衣夹层还藏着多少密语。”目光扫过《捣练图》中女子的发式,“再检查绣娘们的簪子——双股钗该是拆信刀,单股簪该是刻纹针。”
闻阙从暗门闯入时,手中提着从马车查获的铜匣,匣中装着十二枚捣衣杵,每枚杵头都刻着不同的星宿纹。苏绾接过最中央的“北斗杵”,杵底凹纹竟与双螭佩的纹路吻合:“沙蝎帮怕是想借‘北斗三叠音’,将纵火密语藏在捣练声里,顺着军衣运往北疆。”
“少夫人,”有绣娘突然跪下,掌心的“北”字正在渗血,“我们是被逼迫的,他们说不刻字便要烧了我们的绣坊……”
苏绾扶起她,发现她耳后有三点朱砂痣——正是沙蝎帮“三火使”的标记变种。“我知道,”她轻声道,“你们掌心的伤,可用雪水浆混着珍珠粉敷,三日便能结痂。”目光转向王娘子,“但有些人,怕是心甘情愿做沙蝎帮的砧上刀。”
更漏声穿透秋雾,子时渐近。苏绾望着阁中十二面青石板砧,石面上的捣练痕迹竟拼出北疆七十二连营的布防图——每道杵印的深浅,对应着粮仓的储粮量。她忽然轻笑,取出自己改良的捣衣杵,杵头刻着的青鸾纹与北斗杵的螭纹相触时,竟发出清越的“叮”响。
“带走吧,”闻阙示意暗卫控制王娘子,“把这些捣衣杵和练帛送去验毒,尤其注意帛面的浆糊——”他看向苏绾,眼中闪过了然,“该是用沙蝎帮总舵的泥土调的胶,能验出他们的老巢方位。”
离开捣练阁时,苏绾顺手取下《捣练图》摹本。画中女子捣练的背影在月光下竟与前世母亲重叠,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捣衣杵,杵头同样刻着青鸾纹。原来侯府与北疆的羁绊,早就在捣练声中埋下伏笔,而这场“砧声乱”的迷局,不过是惊鸿局中一段暗藏杀机的节拍。
马车驶过落叶满地的回廊,苏绾握着改良的捣衣杵,杵头的青鸾尾羽扫过掌心,竟显出血字“慎初”——父亲当年刻在仵作箱底的警言。她忽然明白,沙蝎帮以为用捣练声编织密网,却不知每声砧响,都在为他们的覆灭敲响丧钟,而她手中的木杵,既能捣练出锦绣山河,也能捣碎所有妄图割裂国土的阴谋。
(第十八章完)